孟家人这才想起这一茬来。 孟益昌还是挺有担当,居然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将自己老娘护在了身后,然后对着李长博告饶:“我们也是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事情,李县令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们计较。”
李长博看着孝子,面上渐渐缓和下来,最后露出几分似笑非笑:“不是我要与你们计较,而是你们在和律法过不去。”
“父杀子,徒一年半。”
李长博徐徐吐出《唐律》里的话,然后上下打量孟益昌:“像你们这样,便算是故意谋杀。徒一年半,合情合理。”
这下孟老婆子急了,她忙将孟益昌拨开:“这是我的主意,要抓便抓我。”
就连佩娘也跪下了:“这是我的意思,只管罚我。”
孟益昌急得拦这个也不是,拦另一个也不是,最后索性也跪下来:“这是我的意思。”
三人都说是自己的意思,看上去竟是有一种异样的关切和和睦。 即便刚才说到了休妻,和离,甚至典妻,可是现在也不难看出他们之间互相关心和在乎。 尤其是两个女人对孟益昌的在乎。 付拾一觉得有些讥诮,于是撇了撇嘴,然后挪开了目光。 李长博神色还是那副样子,他微微垂着眼眸,看上去无悲无喜,说出话却锋利:“你们一家子倒是和睦关心。只可惜,却也狠心无比。你们三人,竟没有一人问问,孩子如何。”
三人俱是沉默。 嘴边求情的话,也是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 佩娘跪在地上,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却也一个字说不出来:关心吗?或许是有一点。但是更多的是恐惧。 佩娘一想起那多出来的两条腿,一想起来自己为了生他下来吃的苦,受的累,就不由自主的怨恨和恶心。 过了很久,佩娘下定了决心。她木然的道:“我将孩子带回来。大郎,你与我写一封和离书吧。”
孟益昌猛然嘶吼出声:“不,不!我不和离!那就是个怪物!那不是我们的儿子!咱们好好的,不就是一年半吗——” 说到这里,孟益昌显然是真豁出去了,狠心道:“我受罚,但孩子我们不要了!”
说实话,在听见这句话时候,付拾一反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孩子就算被他们接回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与其孩子受罪,倒不如他们主动说放弃,即便真相是这么的血淋淋,总也好过粉饰太平。 孟益昌这个提议,直接就让佩娘一下子激烈起来,她声音都变得尖锐,整个人也是更加激动,“不行,绝对不行!大郎你怎么受得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付拾一听着这话,忍不住上下打量孟益昌。 孟益昌身体看着不像是有毛病的,面色甚至还算红润,身材正好,不瘦不胖的。 也不知佩娘这句话刺激到了孟益昌哪里,孟益昌也激动起来:“我身体不好,难道你身体就好了?你本就和我一样都有心悸的毛病,很多时候为了照顾我,你都强忍着,你当我不知?”
“还有怀孕,为了给我留后,为了孟家,你好几次犯病都悄悄忍了,连看大夫都不肯!还要瞒着我!你真当我不知?”
而孟益昌说的这些,显然孟老婆子并不知情,一时之间都愣了:“佩娘也有心悸的毛病?”
付拾一听到这个,心里头当时就是一个咯噔,下意识想到了孩子:父母都有心脏病的情况下,不管哪一方是遗传性的,那他多半也会有心脏病…… 心脏病就是个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而且一爆炸,就会将整个人生炸得稀碎。 关键是,心脏病病人做手术的话,很可能会手术过程中心脏病直接发作。 付拾一忍不住问了句:“你们心悸的毛病,是从什么时候有的?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孟益昌下意识答了:“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发作时心口疼,而且跳得很快——” 佩娘还在想着徒一年半的事情,固执的道:“我们和离,我带着孩子走。”
李长博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勾了勾,语带戏谑:“故意谋杀是事实,你就算将孩子带回,也与这件事情不相干。”
佩娘一下呆愣当场,瞪着眼睛看李长博,不敢相信李长博居然这么的……严酷无情。 李长博却也看向她:“孩子还带回来吗?你若不带回来,我们便将孩子送给别家人了。”
他的面色比之前更平静:“要与不要,这个并不影响什么。”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真真切切看到佩娘眼底的动摇。 显然,佩娘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厉海忽道:“与其带着他一起去死,不若放他一条生路。”
付拾一震惊看厉海:这是真的?!佩娘也没说吧…… 然后下一刻,她就看到了佩娘脸上的惊讶。 显然,厉海说中了她的心思。 付拾一彻底无言:好吧,厉海果然还是最厉害那个。 佩娘在厉海面无表情注视下,终于还是松动了神色,咬牙说出了心声:“我不要他了。若真有人要,就送人吧。”
在说出这句话得瞬间,佩娘觉得自己胸口反倒是松开了。 整个人也像是陡然就失去了压力,骤然放松后,这才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几乎要维持不住身形。 李长博又看向孟益昌和孟老婆子:“你们怎么说?”
孟老婆子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摆了摆手,明晃晃表达了自己的嫌弃:“送人吧。”
孟益昌低下头去,不肯和人对视,声音也小:“送人吧。”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羞耻。 不过,这件事情总算是这么达成了一致。 付拾一记挂着心脏病的事情,于是重新将问题再问了一遍:“佩娘,你心悸的毛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吗?”
佩娘有些失神,仿佛还陷在自己情绪中无法自拔。 但是她还是轻声回了这个问题:“嗯,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小时候他们带我去问过大夫,大夫就是这么说的。还说治不好。”
付拾一脑子里霎时只剩下两个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