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城墙上。 郭云阳看着城下排成长龙进城的难民,眉头紧皱。 他看了一会儿就返回城楼,对着身边近侍道:“李煜那边有没有消息,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近侍闻言摇头道:“自从上次传来消息说援军已经出发外,目前还没有其它任何消息。”
“郑元宵、顾沅、花封那里也没有消息吗?”
郭云阳眉头皱的更深。 “没有!”
近侍低头,不敢去看座椅上的男人。 “你下去吧。”
一句疲惫的声音响起。 近似并未等来预料中的怒骂,如蒙大赦一般告辞退下。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郭云阳眼睛看着近似离开,发出深深的叹息。 自从北边鬼国出现,他这段时间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他得到武修血气修炼之法的时间太短,只有一个月左右。 手下满打满算武修人数,也不超过三千。 这个实力遇上不知深浅的鬼国势力,根本没有任何打的必要的。 如果不是白龙门那里传来消息,李煜的援军正在路上给了他信心。 他早就安排手下护送家人南下避祸了。 只是从他得到支援消息已经过去四五天的时间,依然没有见到援军的踪迹。 北面每天都有探子报告鬼国踪迹,对方已经进入江陵郡范围。 而他应李煜方面的要求接受难民进城,导致城内人数已经逼近百万大关。 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是对于粮食、管理、治安的极大挑战。 如果不是顾郑秦陈四大家族,以及以白龙门为首的江湖势力的自发维护治安,收拢难民。 恐怕不等鬼物打来,江陵城就先崩溃了。 郭云阳现在已经没有了捧上新帝,官居宰相拜为太傅的意气风发。 “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间内不时响起一声声叹息。 另外一边郑家府邸,后花园内。 顾沅、郑元宵兄弟、花封、松鹤青以及秦陈两家等各大势力首脑高层齐聚。 宽敞的花园中央,有妙龄少女舞蹈,乐师抚琴,周围宾客推杯交盏,气氛热烈。 不过园内众人目光,却是不时看向旁边方亭高台,眼神中满是敬畏和羡慕。 高台上,郑元宵坐在主位,左右两边是顾沅和松鹤青,再下则是郑元浩、花封、秦陈两家家主等人。 “这个时候,想必郭州牧肯定忙的不可开交,说不定私下里正对咱们破口大骂呢!”
左侧坐席,仅次于郑元浩这位主人的中年儒雅男人开口,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周围众人的哈哈大笑。 “维明兄此言差矣,咱们在这此事上可是出了不少人力物力,帮他省去不少麻烦。”
在秦维明的对面,一个身穿华丽长衫,一头乌发随意披散,样貌俊秀,气质潇洒的中年男人大笑摇头道。 “相信以郭州牧的胸襟应该感谢我们才是,维明兄你可是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了!”
秦维明闻言脸上露出罪过的笑容,连道:“对,对,是秦某口误了!那咱们共同举杯,向郭君子敬一杯!”
做为荆州四大世家之一的秦氏家主,自然是有人卖其颜面。 对面刚才开口的陈方道,主位上的郑元宵、顾沅都是举杯迎合。 松鹤青跪坐在软垫之上,看着嬉笑的众人,心中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但最后还是举杯配合。 郑元宵轻尝一口美酒,感觉喉咙微辣,他目光看向下方秦维明,笑道:“秦兄刚才所言在理,只是有一点不对。”
“郭相乃是陛下亲封的宰相,可不是什么州牧。秦兄下次,可不要再酒后失言了。”
做为在场中实力最强,地位最高的人。 郑元宵一举一动都引人关注,他这一句话意味颇深。 秦维明不是蠢人,听出对方是自己警告自己,一拍脑袋,带着醉意道:“郑兄教训的事,郭相,是郭相才对,是我喝多了,喝多了。”
郑元宵见对方上道,嘴角轻轻上扬,主动聊起其它事,此事算是揭过。 宴席上其他人各自眼神闪烁,气氛没有冷下片刻,继续推杯交盏。 只有松鹤青眼神疑惑,刚才她有那么一瞬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 可她仔细一想,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松门主可是疑惑刚才之事?”
松鹤青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陌生声音,应该是传音入密。 她目光不动声色的扫向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选。 “你是谁?”
她心中惊异,听对方语气不似敌人,同样传音道。 “我在你的左下,陈方道。”
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其中内容令松鹤青顿时一惊。 她故意端起酒杯饮酒,眼神却是看向下方,果然在人群中找到目标。 陈方道此刻正与身边宾客交谈,与她眼神只是瞬间碰撞,却各自心神领会。 “你开始那句话是何意思?”
松鹤青不清楚陈方道的目的,但也没放过询问的机会。 “刚才秦维明故意称郭云阳为州牧,其实是在试探郑元宵的态度。”
陈方道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后者开口让秦维明更改称呼,其实也是为了维护南边那位。”
“如果郑元宵不反驳秦维明,那么就是默认郭云阳还是州牧。自然南边那位也不是郡王。”
“虽然说是不是郡王对于南边那位而言无所谓,但对我等而言却是一件颇为重要的事。”
“因为郡王做为主君可以不在乎,但做为他的臣下却不能不在意。换句话说,这是一件屁股决定脑袋的事。”
松鹤青越听心中越是震惊,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过简单的一段对话,里面居然还涉及这样的事。 陈方道的意思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想要否定你老板的身份地位。 你的老板不差那点不在乎,但你个当小弟的也能装作没听见吗? 那肯定不行啊! 必须得让对方给个说法,一个激动打一架也不是没可能。 “听你的意思,你是站在郡王这边咯?”
松鹤青不是个笨蛋,只是一直被师父和师兄保护的很好,对于政治上的斗争不敏感而已。 她从陈方道刚才的话中,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 “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
“那你为何刚才还在附和姓秦的,没有阻止?对方为什么要怎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松鹤青一直没人教导她这些,现在她成为门主,心里觉得自己即使不喜欢,还是需要学习一下这些。 下方,陈方道听到松鹤青的一连串的问题,也感觉一阵头大。 白龙门的人脑子是有问题吗? 怎么选了个没脑子的当门主! 不过心中再怎么吐槽,已经下定决心交好白龙门的他,还是耐心解释道。 “秦维明这样做其实是为了观察局势,好决定站位。至于我目的也和其一样。”
松鹤青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对方之前那句“之前不是,现在是了”也就才做的决定。 这群长的人模狗样的家伙,心里也太脏,太墨迹了,一点也不爽利。 “松门主,刚才见你一脸思索,可是对这些食物酒水不满意?”
郑元宵长袖歌舞,他坐镇现场,每句话都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松鹤青刚才一脸沉思的模样,他早有注意到。 只是见其思索,不好突然出言打扰。 直到对方此刻回神,这才微笑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城外鬼物大军压境。”
松鹤青神色自若,目光从郑元宵身上慢慢扫向在坐的其他人,“我等做为城内的掌权者,没有站在一线安排防务,也没有带人安置百姓。”
“反而在这聚会饮酒作乐,是不是有些骄奢淫逸了!”
静! 松鹤青的声音并不大,但方亭的面积也不大。 大家本来就坐的近,再加上其中不乏有修为在身的人,自然是听的明明白白。 整个方亭顿时安静下来,这里的动静也被外面的宾客察觉。 也纷纷停下议论,看向里面。 跳舞的舞女,弹奏的乐师也连忙停下,各自神情都有些茫然和惊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出错,惹怒了里面的大人们。 方亭内,顾沅拿着银箸夹起一块糕点,然后默默放下。 郑元浩也趁周围没人注意,一口喝干杯里的美酒,然后跟众人一起行注目礼。 秦维明抬头,一脸惊讶不解的看着台上的女人。 陈方道则是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这娘们这么虎吗? 合着我刚才优越的表现,是没有让你学到一点语言的艺术和城府吗? 那她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交好? 自己的媚眼不会抛给瞎子看了吧! 这边患得患失,台上的郑元宵也是眼神发懵。 我之前认识她吗?我有得罪她?她为什么要坑我? 短短几息时间,郑元宵心中闪过好几个问题。 他在短暂的愣神过后,重新冷静下来,目光看向对方。 “松门主是觉得,我们坐在这里不太合适,对于时局有没有帮助,没能尽到一个掌权者该有的义务和责任是吗?”
郑元宵迅速分析出松鹤青话中的意思,语气轻松道。 “不错。”
后者稍稍一想,点头承认。 “那你觉得,我们此刻应该做什么?”
郑元宵反问道:“是向你刚才说的那样,去一线安排防务,带着手下安置难民?”
松鹤青点点头道:“做什么,是以个人能力而论,并不是一定要向我说的那样。”
“有粮的可以开办粥棚;有人的可以去一线,也可以维持治安;有学问和管理能力的,可以安排难民,减轻官府管理压力。”
啪啪! 郑元宵听完,主动鼓起掌声,但是对面松鹤青置若罔闻,一副等你继续狡辩的表情。 前者脸上依然挂着自信笑容,“松门主说的很有道理,可以看出你是真心为大家考虑。”
“那么你觉得,我们这群人真走上街头,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我可以肯定说,并不会有多少正面,反而带来负面的更多。”
郑元宵见松鹤青一脸不解,心中有些不满,觉得对方还在故意刁难自己,耐着性子道。 “无论是对军卒还是百姓难民而言,我等众人都是大人物。在他们眼中,一但遇到灾难,我们就是第一批要逃跑的那个。”
“因为有这种下意识的思维习惯,所以当我们出现在街头。只会让那些人,认为江陵就要大祸临头了。依据就是曾经呆在家里的大人物,都开始上街头亲力亲为了。”
“这势必会导致城内人心不稳,极易生出事端来。因此,我们呆在家里像乐,倒更能让外面百姓心安。因为我们没跑,所以江陵肯定安全。”
郑元宵目光看向宴席上的众人,最后回到松鹤青身上,“更何况,我等也并非真的什么都没做。各家各户都拿出了底蕴,钱粮人都出。不然城内几十万的难民,哪能有现在这般听话。”
下方秦维明、陈方道等人听完,各自脸色微微尴尬。 什么叫出了事,我们先跑。 好吧,这也是实话,但你也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啊。 咱们的家业都在当地,如果能留下,谁他娘的愿意跑路。 这话也就郑元宵能说,他们郑家如今在四大世家里势力最强。 在考虑到语境,能抵御带来的影响。 要是换了另外三家来,真的要吃点亏。 松鹤青闻言,仔细想想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 虽然说起来有些讽刺,但城里的世家大户不跑,对于那些平民百姓而言的确是最大的激励。 况且,各家各户这次的确是下了血本,出人出钱又出粮。 不过她又不是傻子,也没那么好忽悠。 “郑大人所言在理,但并未真的说服了我。”
松鹤青起身,朝在场众人遥遥一拜,“这一拜,算是在下为刚才的言语向诸位道歉。”
郑元宵看着动作干净利落,不在意颜面的松鹤青,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心中也生出一个猜测,难道对方先前不是故意要我难堪? 她是真的不懂? 可是一个没有心机城府的人,能坐上一方势力之主的位置吗? “郑大人!”
“松门主请讲!”
郑元宵回神,起身回应道。 “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还请郑大人解答。”
松鹤青拱手,盯着对方的眼睛道:“郑大人敢在鬼物大军攻城时,亲上城头迎战吗?”
郑元宵被对方认真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对于后者的问题,稍稍犹豫后微微点头,然后又再次重重的一点,坚定道。 “若真有那么一刻,郑某自然会亲上城头,与鬼物厮杀!”
松鹤青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神,从后者眼中看出了决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有大人这句话就够!在下不胜酒力,就先告退了。”
发生了刚才的事,松鹤青也识趣的没有再待下去。 反正她也不喜欢这种满是算计的场合,还不如回去练功,砍几个假人。 松鹤青一走,众人身上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各自感觉一轻。 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众人也没了赏舞听乐的意思。 “郑兄,你最后那句话是真是假?”
顾沅之前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才对郑元宵小声问道。 “顾兄这话何必问我,你心中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郑元宵扭头,轻轻一笑,和对方碰杯,却并未正面回答。 “我明白了,这杯酒敬郑兄。”
顾沅点头,将酒一饮而尽。 “不敢,这杯酒也进顾兄!”
郑元宵同样举杯,一口饮下。 其它势力,两人不知。 但郑家和顾家,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花家,其实早已将宝压在了李煜这艘大船上。 不过两人都想要的更多,想要在这艘前往新世界的大船上获得更高的身份和地位。 所以他们只能拿出更多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忠心和价值。 之前为李煜争取封王如此;得到李煜消息,串联其他势力劝说新帝郭云阳防守江陵也是如此;带领家族参战,自然还是如此。 白天的宴会结束,晚上一支黑色的军队就出现在了城外。 急促的铜锣声传遍整个城墙,原本已经睡下的江陵城,惊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