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卿脚步顿了顿，半晌道：“节哀。”

“我十四岁时就离家，那时候我娘还很年轻，但是她脾气不好，也不是不好，她是对我脾气不好。仿佛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而小妹做什么都对，我屁股上还有道伤疤，就是她抽的。那时候我一心就想离开家，离开她，我想着外面天大地大，等我挣了大钱一定要让她对我刮目相看，我要让她知道，我不比小妹差！”

说到这里，杨荷自嘲的笑着，滚烫的眼泪不断的往下掉，“可是温大夫，挣钱真的好难，我是个废物，我什么也不会，我连给人家端茶递水人家都嫌我跪的不够端正。我想着等明年，明年一定会挣大钱，等我挣大钱了我就回来，我给我娘买最大的船，让整个嘉州的人都知道，杨家老大是个有出息的。可是明年又明年，都不知道过了几个明年，我始终都回不来。”

杨荷情绪崩溃，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其实我不是回不来，我是不敢，我没脸见她啊，我哪有脸见她，我还不如死在外面算了。”

温卿叹了声，见一群身着青衣的女子朝着这边走来，本以为对方只是路过，没想到却停了下来。人群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少女，板着脸讥讽说：“那你怎么没死？”

杨荷浑身僵住，啜泣着缓缓回过头，嘴唇嗫嚅半天，喊道：“小妹？”

“丢人现眼，把她给我带回去。”

少女冷声道，也没看温卿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大小姐，回去吧。”

留下的两个妇人亦是神情复杂，看向杨荷的目光同情中又带着几分轻鄙。杨荷抹掉眼泪，低头窘迫道：“我不回去。”

两个妇人互相看了眼，直接上前扭住杨荷的胳膊，当着温卿的面把人带走了。“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杨荷挣扎着，但始终没有动手。路上的行人都侧眸看了过去，指着杨荷议论纷纷，说那是谁家的下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真是丢人。落日斜阳，鸿雁湾笼罩在金色的余辉中。温卿突然有些想家了，不知道爹和逸轻他们在家里好不好，得快些回去才是。......回到县衙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温卿在外面吃了碗面条，又买了几个包子和肉饼。“温大夫回来了。”

刚进后院，就见申仵作背着皮褡链准备离开。温卿点头，思及一事拦住说：“对了，邹三春的尸体还在屋里吗？”

“大人嫌晦气，又说怕天热发臭，所以下午就让衙差给埋到溪香山了，怎么了？”

申仵作问。温卿摇头，“没事。”

申仵作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压低了声音问：“温大夫，你在外面有地方住不？”

“申仵作何出此言？”

温卿问。申仵作呶了呶嘴，“我下午听大人的意思，是让人把屋里那个赶出去，不过当时人还没醒，所以衙差也就没动。”

“我知道了，多谢。”

温卿道。如今案子结了，这周县令就嫌她们碍事，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不过也罢，反正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住在这儿。“邹小，醒了吗？”

温卿站在门口喊道。“是温大夫吗？”

邹小惶恐问。她腿受伤走不了，但是外面的动静却能听见，那些衙差说要把她扔出去，她真的很害怕。她不想被人当做怪物，更不想死。“是我，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邹小这才放下戒备，“门没关，你进来吧。”

邹小是饿狠了，温卿给她带了四个包子一个肉饼，她竟然全都吃了，完了还喝了半壶水。“谢谢，谢谢。”

连说了两声谢谢，邹小这才抱着茶壶渐渐平静下来。外面天黑之后，屋里仿佛也冷了几分。温卿点燃桌上的油灯，拨了拨灯芯说道：“邹三春已经下葬了，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邹小摇头，脸上一片茫然和绝望，“我、我不知道。”

邹家村已经没了，她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而且还受了伤，她甚至连房门都出不了，除了等死，她已经找不到别的出路了。“倒不如到当时跟我娘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邹小扯着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温卿寻了个凳子坐下，“我会在嘉州再呆两天，你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回虎林县，刚好我的医馆还缺人。”

“温大夫，你真是个好人。”

邹小感激说，强拖着身子就要给温卿磕头。温卿忙拦住她，“别高兴的太早，到时候你去了也是做些粗活，至于工钱，也没多少。”

“我不要工钱，我的命是温大夫救的，您能不嫌弃我，还给我一口吃的，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邹小红着眼睛连忙说道。温卿扶着邹小坐好，“对了，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温大夫您说。”

邹小忙道。“你姨娘为什么突然离开村子？离开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温卿询问。邹小想了想，“我记得姨娘说她要出来找人，应该是个男人。”

“为什么这么说，你见过？”

邹小摇头，“没有，我姨娘脑子一直不大清醒，有些疯癫。正因为这样，她一直被关在村里的那个山洞里，是我每天给她送饭送水的。就在她离开村子的前几天，她还念叨着，说什么‘我来找你，你等我’之类的话。”

“你姨娘的腿那时候是好的吗？”

温卿又问。邹小摇头，“她的腿从两年前就开始使不上力了，身体也不好。”

说到这里，邹小依旧难以相信，“温大夫，我姨娘是有些不正常，可是她身体不好，她哪有力气杀了那么多人啊？”

温卿长叹一声，真是要命，线索又进了死胡同。“此事谜团重重，我也一知半解，时间不早了，你先歇息吧，明天我们找个客栈搬出去。”

温掸了掸衣服，起身说道。邹小有了退路，精神也好了许多，“温大夫，裴公子怎么样？我听说他也在这里。”

“放心吧，只要他不折腾就死不——”哐啷！隔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温卿“啧”了一声，抱着罐子离开了邹小的房间。“干什么，造反呢？”

温卿推门而入，刚好撞上了正爬起身的裴黎。两人四目相对，温卿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挪去。裴黎的衣服染了血迹，所以温卿趁他昏迷的时候直接给扒了。此刻他身上仅着白色的亵衣，这么一折腾，衣服带子全松了，露出结实而优美的肌肉线条。可惜从胸口往下都被绷带绑着，看的不清楚，不然这么衣襟半露，长发散披的模样定是十分赏心悦目的。“转过去！”

裴黎慌忙拢住衣服，冷峻的脸上都是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