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和云熙焦躁地等了一整日，待到天色黑透，方才等来丁颐景。他沉着脸，一进门便先叹了口气。丹娘瞬间失神，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直挺挺后仰摔倒。她挣扎着冲到丁颐景跟前，仰脸望着他，急切问道：“丁大公子，牧之人找到了吗？”

丁颐景点了点头，在看到丹娘眼中迸发的神采之后，他忙又摇头。如此矛盾，必然是不好的消息。丹娘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几下，差点再次跌倒。绵儿手脚麻利，上前一把将人扶住，招呼着仆妇丫鬟们，大家七手八脚把丹娘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掐人中，帮忙顺气，柔声安慰，忙得团团转。云熙冲丁颐景摆了摆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前厅。走了两丈远，云熙方才站定在廊下，回身问道：“可是坏消息？”

丁颐景点头，一双眼锁在她的脸上，打量她的神情。只见她小脸刷白，抿了抿唇，哑声道：“你先同我说吧，回头我再斟酌着告诉丹娘夫人。”

丁颐景点头，又叹了口气，缓缓道：“麻九爷的尸身，在城西五十里外的黄泉路引被我们找到。”

“尸身？”

这两个字太过震撼，惊得云熙变了脸色。虽已做了十足的准备，但是听到这两个字时，依旧变了颜色。“怎么会呢？不过一日而已，歹徒们都不曾递信要钱，如此轻率就把人给杀了？”

“此为仇杀，那些人本就是冲着取麻九爷性命而来，抓到人之后，折磨一番，便痛下杀手。抛尸荒野，四散而逃，留下的痕迹越少，越不容易被查出来。”

“何人所为，你可有消息？”

云熙葱白的指尖按着狂跳的胸口，落在丁颐景眼里，比画中西子更胜几分。他忙调转视线，肃容道：“还没有，眼下把麻九爷入土为安，方才要紧。至于查找真凶，报仇雪恨的事儿，慢慢来。”

他轻轻道了声节哀，微微侧转了身子。云熙木然扭头，就见大门外人头攒动，萧瑟北风吹得人瑟缩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木，就停在南墙根。她惊得捂住嘴巴，眼中湿热，瞬间涌出泪来。生死竟这般无常嘛？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日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身？见她吓得变了脸色，丁颐景忙挡在她面前，“这等事儿安排男人去做便是，你是娇弱女郎，无需亲自面对。”

他大有英雄救美的态度。云熙依旧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仰脸忐忑问道：“你会不会搞错了？麻九爷他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子，怎地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赵二爷已经确认过，是麻九爷无疑。”

他喃喃解释，不时偷眼打量云熙。毕竟是年轻女孩家，生死面前方寸大乱。她喃喃念叨：“怎地就死了呢，丹娘夫人可怎么办？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刚刚生根便成了遗腹子，父子俩连一面都见不上，当真是遗憾。”

她这头尚未想出应对之策，丹娘夫人仿佛心有灵犀，已经踉踉跄跄朝大门而去。“糟糕”，云熙低呼一声，容不得细想，拎起裙摆疾步跟了过去。“丹娘夫人，您……”她想安慰几句，奈何此时不论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她毫不犹豫伸出胳膊，素手攀住了丹娘的腕子。丹娘夫人从小习武，力大无穷，云熙这样的娇小姐岂能同她一比。丹娘轻轻一甩，便把云熙给扬了个趔趄，纤瘦的身子一下子摔倒在地。丁颐景见状，忙上来扶她。大庭广众，那么多人看着，云熙乱归乱，还没彻底糊涂。她挣扎着起身，并未受他帮扶。此时的沈丹娘，双眼空洞，面如死灰，踉跄着来到门前，沙哑着嗓子问道：“这棺木里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到底是谁？”

丹娘的声音如狮吼一般。“这个……咱们也不清楚，夫人若是……”小厮们吓得语无伦次，见丁颐景过来，如见救星一般，忙唤了声“丁大公子”。丹娘扭身，哑声再问：“丁公子，你告诉咱们，这棺木里躺着的人，到底是谁？”

“夫人节哀。”

“到底是谁？”

“我把麻九爷找回来了，只可惜，晚了一步。”

到了如此地步，不论生死，都要让夫妻俩见上一面的。丁颐景冲人使个眼色，有人上前，轻轻挪开了棺木盖子。沈丹娘忍不住浑身发抖，顿了好半天，才迈着沉重的脚步靠近。一寸一寸，越来越近，依旧是熟悉的面容，却又处处陌生。他脸如死灰，额头上的伤口赫然惊心，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牧之，牧之，你别睡了，醒醒啊，你说等孩子出生了，不论男孩女孩，都要教他（她）功夫的，难道你忘了……”热泪砸在黑漆漆的棺木边沿，碎成一片水雾，很快便结成了冰。天气再凉，凉不过未亡人的心。丹娘颤颤巍巍伸手，在麻九脸颊轻抚几下，呜咽着道：“你说，这一胎如果是个男孩，要培养他文武双全，如星桥那般优秀。如果是个女孩，务必教她功夫，免得日后受婆家人欺负。你还说……”哽咽的嗓音越来越低，终于被哭声盖住了。以前说过的话，字字如刀，扎在未亡人的心上，让人痛不欲生。夜色暗，北风吹，丹娘的哭声，惹得云熙泣不成声。—这个冬季，像人的一生那般漫长。春节过去好久了，依旧停留在寒冷的冬日，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头。可不经意间扭头，发现日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小半年。残雪未尽，向阳的墙根处，稀稀疏疏萌出了几丝绿芽。不知道何时，柳条抽丝一般，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小姐，春天到了，天气也暖和了，不如择日带丹娘夫人去庙里上香许愿，顺道也散散心吧。”

绵儿奉上一杯茶，小心翼翼提议。云熙把视线从账本上挪开，抬头望了眼窗外。“这些日子人多眼杂，只怕招惹一些闲气。等再过上半个月，人少些的时候，我们带丹娘夫人去万佛寺一趟。”

绵儿点头，抱着托盘退下。云熙深吸一口气，下楼去了后院。上年冬日，办完了麻九爷的丧事，丹娘夫人曾有过自残的举动，所幸命大被人救起，方才没有酿成遗憾。云熙不放心，把她接到自己府上照顾起来。“夫人糊涂，您不替自己着想，也该替腹中骨肉想一想，他（她）可是麻九爷唯一的骨血，是他期盼了多年的希望。”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等孩子生出来，您便重又生出希望。捱几年，孩子长大了，宋师兄也会回来。他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也会替麻九爷报仇雪恨的。”

提起星桥，丹娘有些动容，虽依旧不肯开口说话，可实打实比以前安静了许多。她总算是又生出活下去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