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临的相遇比预想的早了很多很多。

当初就差捅破窗户纸的他们之间，是她突然翻脸，说尽狠话。

也是她背弃了两人同考浙大的约定，一意孤行，头也不回地去了海城，一待就是五年。

退出了班级群，斩断了过往，唯一留下的，只有手机号码。

其实，离职前一天她梦到自己那段昏暗的时候了。

那时候的她是多大来着，好像是在人生最天真烂漫的十七八岁，正值暑假。

有些同学报了补习班，有些同学飞去国外旅游，有些同学泡在网吧通宵玩游戏，而她，经历了一个，兵荒马乱的人生片段。

一直一来，她都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家境殷实，父母恩爱，又是家里的独生女，算得上是被捧在手心里，要什么给什么。

可是在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家里公司出了问题，父亲一直瞒着她们，独自承担着，直至公司正式宣告破产，资产被清算，住的别墅也被抵押。

人到中年，前半辈子的努力化为乌有，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从自家楼顶，一跃而下。

余好记得她怀揣航天梦的那几年，把那个楼顶划为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有空，就抱着她的天文望远镜跑上去，躺在躺椅上，望着星空壮怀激烈。

一生无忧的母亲，乍一听闻公司破产已是慌了神，又亲眼见到父亲下坠的血腥画面，打击过大，精神上出了问题。

当时余好正在做什么？

哦，对了，她正和谢临在市图书馆里翻资料。

那时的她认为来日方长，想要在该学习的年纪好好学习，于是就拉着她的潜在对象泡了很久的图书馆。

潜在对象的意思就是，等到了适合的年纪，适合谈恋爱的年纪，就把他变成自己的对象，正式的那种。

只是还没等适合的年纪来临，一切已戛然而止。

******

市图书馆门口。

“好好，我们明天再来吧。”

“ok，明天上午8点，谁要是迟到就得管凯撒叫爸爸！”

凯撒是谢临养的一条小土狗。

那是他们在一个下雨天发现的，当时的凯撒小小一只，蜷缩在草从里，冰凉的雨水落在他身上使它不住地颤抖。

余好见状心生不忍，便脱下外套包住小狗，和谢临一起把它送到附近的宠物店，该治病治病，该打针打针，之后凯撒就一直由谢临抚养。

因为余妈妈对狗毛猫毛过敏，所以余好只能忍痛割爱。

约定好第二天的见面后余好潇洒地挥手告了别，转身往家走去，马尾左右晃动。

身后的谢临则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神专注而温柔，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他家在另一个方向，边往家走，边想着明天要记得给好好带她喜欢的豆腐包。

余好哼着歌往家走去，但当她站在家门口时，看着虚掩的大门，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心悸，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啃噬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另一只手犹豫着推开了门，目光所至，一滩猩红。

余好努力让理智回笼，颤抖着手从书包拿出了手机，拨打了120，她听到了自己的止不住发抖的声音。

挂了电话，余好的手脚还处于麻木中，却听到熟悉又陌生的笑声传来，由远及近。

迟疑地抬眼望向发声处，瞳孔一阵骤缩，余好狠狠地将指甲掐进手心，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

“妈妈~”，她的喉咙干涩，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被命运掐住了咽喉。

眼前的妈妈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大方，而是像个孩童，给自己的头上身上装饰了好些皇冠发卡塑料项链，手里拿着芭比娃娃。

听到余好的声音，她抬眼望过来，眼神清澈地令余好产生了后退的冲动，“给，我愿意分享给你玩~”

余好自己也记不太清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神情木然地处理着父亲的身后事，母亲的治疗手续，家里的债务问题等等。

再聪明的学生，成绩再优异，也只有十八岁。

也庆幸她过了十八岁，因为这样，她还可以成为自己母亲的监护人。

等到尘埃落定，她已经带着母亲离开了这套住了十八年的别墅，拖着简单的行李箱搬来了老房子。

一间农家小院，就目前来说，这是她们唯一的住处。

母亲的病情反复无常，余好跑了好几家，总算找到了一家比较专业的精神病院。

环境很好，就是收费特别高。

等开学了，她会把母亲送去那里，那里有专业的医生，还有可能治好的可能。

留母亲一个人生活她放心不下，她现在就像一个小孩，不谙世事，没有分辨能力。

不是没有考虑过就此停止学业了，但初中学历的她，从哪里挣那么大笔的治疗费用？

维持基本生计都艰难。

不治的话，她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原本优雅的母亲从此变成一个疯癫的女人。

当时，她全身上下，只剩了十万块钱，是从小存的压岁钱和奖学金。

早知道，她就不瞎买那些昂贵的天文望远镜和模型了。

真正的长大，往往就在那一瞬间。

也是从那时起，她丢了她的航天梦。

从未为钱发愁过的余好，开始在心底细细盘算各项开支。

******

这天，夜幕沉沉，余好安顿好母亲，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简陋的小院，静静地出神。

想到什么，她神情漠然地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射在她的脸上，眸色幽暗。

修长的手指来回翻动着谢临发来的消息。

【这样吧余好同学，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就当昨天的打赌不作数怎么样？】

【好好，怎么还没来？】

【好好，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好好，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

【好好，看到了回我。】

【好好，你在哪儿？】

【你回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嘴角才弯起，便被房间里母亲的惊呼声给拉回了现实。

又是一阵安抚。

当她再次站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一阵酸涩。

明明心里的难过那么浓烈，但她好像哭不出来了。

短短几天，她见到了太多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面孔，大家都面目狰狞地，张牙舞爪地朝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好像她是什么异类。

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知道，原来，钱真的能解决绝大多数事情。

如果她家依然有钱的话，这些目光，至少少去大半了吧。

这也是她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骄傲的小公主了。

余好茫然地按了按心口，将自卑这一情绪压下，接着，在对话框里输入：

【我没事，以后我想一个人好好学习，你别找我了。】

手指颤了颤，继续：【好烦。】

闭了眼，狠下心按了发送，然后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