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走欧凤瑶,夏翊衡低头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八名侍女,冷冷地问:“说吧,是谁多嘴多舌去报信的?”
半晌,有个侍女指了指:“她。她们四个都是王妃的陪嫁,一贯……都是贴身服侍的。”
不等四人辩解,夏翊衡冷笑了一下,“鼓动她来搅闹,立威,对吧?”
“没有啊。王爷饶命!”
“真是不怕死呢。你们要尽忠,很好。王妃身边服侍的人太多,她们四个不必留着了。”
“不要!饶命!”
无人理会,哀叫声迅速远去了。其余四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斓羽阁。斓羽阁终于清静下来,高元赶忙指挥着收拾屋里的碎片。夏翊衡站了站才回头。羽凝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站在不远处。走到她面前,夏翊衡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霜儿,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看着他眼里的关切,羽凝霜微笑了一下,“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那就好。我……”夏翊衡顿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殿下还觉得累吗?”
“啊,没有。呵呵,你的琴声让人心神宁静呢。”
莞尔,她拉起他说:“殿下这几日很累吧?你先梳洗,我给你做一碗羹。”
看着她脸上盈盈的笑意,夏翊衡松了口气,高兴起来,满口答应。打发人服侍夏翊衡梳洗,羽凝霜进了斓羽阁内独立的小厨房。不多时,她亲自端出来一盏羹。一只不大的碗里好似盛着一泓波光,那羹似乎是透明的,流淌着些许淡红。极淡的香气萦绕其上,似有非有。瞧了一会,夏翊衡竟有几分惊艳。“这是……是什么呀?”
“殿下试一试,这是用新鲜的桂花做的,已经不烫了。”
羽凝霜笑着拿起一只玉勺递给他。继续看了看,夏翊衡好奇地接过那只勺。入口的感觉十分奇特,似乎极其滑嫩,又似乎极其轻薄,似乎是水又似乎是膏。淡淡甜香溢满唇齿间,还透着一丝温暖的清凉感。夏翊衡顿觉精神一振。“霜儿,桂花还能做成这种吃的?”
“是啊。”
羽凝霜抿嘴笑笑,“确实可以吃的。还加了些榴花的花露,所以有些红。”
夏翊衡点头。“难怪呢。我记得桂花不是红的。”
“好吃吗?”
他点头。没等他继续吃,只听得一声轻响,随即听到一声“喵!”
“唔?”
夏翊衡不由得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只猫跳上了一旁的矮凳。它正瞪着他,似乎目光不善。看着那双圆睁的猫眼,他吃了一惊,忙问:“霜儿,这猫怎么好似很生气地瞪着我?”
“啊。”
转眸看看九叶眼中的怒气,羽凝霜暗自无语,赶忙笑着回答:“殿下看错了。它只是眼睛比较大。”
“但我记得它的眼睛就是这么大的。”
“哪有。殿下记错了。”
说着,羽凝霜抱起九叶,走到小花园里她低声嘱咐:“别叫。让他看出来不好。”
“哼!可是你昨晚说了做给我吃的。花瓣都是我去搜集的。他怎么那么过分?”
九叶摇了一下尾巴,目露不满。摸了摸它的头,羽凝霜只得安抚说:“知道了。改日我再做给你吃,行吧?刚才多谢你救了我。”
“那当然。放心,我一定保护你。”
九叶咧咧嘴。笑了笑,她又说:“猫妖大人,你就大度些吧。只是一碗羹。”
九叶眨眨眼,想了想还是跳上扶栏。安抚好它,羽凝霜才回到屋里。这时,夏翊衡已经吃掉那碗羹,觉得浑身和暖,心情再次变得好起来。不等他说话,羽凝霜递出一封信。“殿下看看。”
“嗯?”
意外地接过一看,夏翊衡一惊。“太子妃献计,皇后力主,太后见欧宅陈氏。言太子当继承大统,争夺者皆犯上,不可用。欧家虽然嫁女,依旧该明辨是非,体察上意。其时,安荣服侍在侧。另,昔年太后宫里总管两次来见。初,太妃落水;再,公主和亲。宫中隐隐鹤唳,诸方落井下石,谨慎之。”
没有头尾,字迹歪斜宛如涂鸦,却字字惊心。细细看了三遍,夏翊衡才稍微稳住心绪,想了想才问:“霜儿,这是……何处来的?”
“太后宫中。”
“……”“安荣已不可靠。但殿下此刻先装作不知道,以免打草惊蛇。”
她肃颜提醒。手有些抖,夏翊衡闭眼定定神,再睁开,又看了一遍才问:“难道……他们污蔑我,是太后授意的?”
“我猜,是的。老人家不糊涂,既然认为你是太子的威胁,为了减少麻烦,未必不会先下手。端王素得疼爱,又有德妃和余氏支持,动他很难。安王娶了姐姐,不但有乔家和公主府做后盾,更有瑞王为助,动他也不容易。只有你……实力最弱,助力寥寥。”
“……”“太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收拢各部,势力急剧膨胀,必定因为太后表态了。但谋划之人在太子妃身后。”
“……”“这个局,依我看,或许在皇帝赐婚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我们忽略了。”
看向窗外繁茂的草木,羽凝霜微拢秀眉,轻叹一声。推敲多日,她渐渐明白了龙远鸣所说的“骄敌以胜,诱敌深入”到底是何意?夏翊衡载誉归来不过数日,便为了自己与太子反目,皇帝更下旨赐婚,激起了苏太后的警惕。幕后之人看得清楚,于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夏翊衡却越听越心惊,琢磨着但依旧想不通,不由得问:“可是……”知道他不解,羽凝霜拉起他进了寝殿。殿中一角放在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交错,勾勒出一片犬齿纵横的狰狞。“一年来,殿下协管兵部,做了这些事……用意虽好,但你不知道那些武备府的将军们心里怎么想的。”
羽凝霜逐一移动着棋子,一面说着。“……”“此前数番,无论巫蛊案,还是药圃案,刑部一直中立,廖大人是个好官,不曾制造冤狱,草菅人命。因此,殿下才能屡屡化险为夷。可是,刑部落入太子之手,殿下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呆了一瞬,夏翊衡蓦地转头看她。“难道……但我不明白,父皇怎么会这么糊涂呢?”
“我觉得必定有人进言,而且一定与你有关,更危及太子。因为激起了皇帝的猜忌,他才默许了那个弹劾。”
“……”“只看查实的结果就知道是小题大做。运输途中的遗漏和损失是允许的,只要记录备案待查即可。他们却抓住大作文章。但究其原因,如果皇帝不首肯,至多是斥责几句,让你多用心,为何却将你逐出朝堂呢?时局如此,明眼人必定三缄其口,明哲保身。”
“……”“但无论如何,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他依旧觉得要维护太子的正统地位,即便他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甚至谋害兄弟,依旧不曾触到皇帝的底线。如果皇帝维护太子……”羽凝霜停了一下,才说:“只要皇帝对你猜忌,些许的错失就会被无限放大!”
夏翊衡心头巨震,微微握拳,脸却有些发白。沉默许久,他才稳住神问:“那……难道要坐以待毙?”
“所谓知己知彼,我们不知道对手的下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龟缩起来,不给他出手的机会。”
“……”“殿下既然选了,就要坚定。这条路或许很难,但以利交者,利尽则散。无论世家的下注,姻亲的结盟,都是如此。大多数人见风转舵,等你真正羽翼丰满时,不需要姻亲,一样会得到支持的。”
见他沉默,羽凝霜安慰了一句。出神良久,夏翊衡点点头。“只是……殿下不曾坚持娶我,就不会与太后正面冲突,或许今日不会如此被动。”
看着他,羽凝霜幽幽地问:“你后悔吗?”
看着那双生动的眼睛里流淌的光,夏翊衡失神了片刻。笑了一下,他伸手轻抚她的脸,低声说:“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别这么想。”
“……”顿了顿,夏翊衡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才说:“生在帝皇家,争与不争,都是前途莫测。从我决定争位,就想过最坏的可能。但那又如何呢?母妃已去,我……没有牵挂。”
静静听着,她又问:“你真的不后悔吗?你今日对她这么凶,她必定回去哭诉,欧家可能会报复你来取悦太子……你还打死那三个宫女,必定会惊动老人家。到时,一个暴戾残酷的罪名又要扣给你了呢。”
摇摇头,夏翊衡说:“除了父皇和太子,太后对谁都下得了手。但朝局的关键在父皇身上。五哥跟太子争夺多年,太后一直想除掉德妃,或许还想除掉五哥,可父皇护着,她也无可奈何。”
没再问,羽凝霜看了他一会,轻轻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握住了她的手。四目相望,片刻后,她微笑了一下。“霜儿!”
拥紧她,他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