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夏翊安走进来行了礼,便说:“父皇,儿臣听说二哥要去柳城了,特来请旨护送。”
“安儿,你要去?”
“是啊。这些日子母后身体不好,儿臣觉得母后都是为了二哥的事在烦心。等把二哥安顿好,儿臣回来给母后和太后说说,她们知道二哥没事,心情会好些,身体或许就恢复了。”
没想到他这么说,皇帝颇感欣慰,就说:“安儿,这些日子听说你常去玉安宫。太后前些日子连药都不吃,都是你在劝着。你做得好,有孝心。”
“儿臣做这些应该的。父皇让儿臣送二哥去柳城吧。”
“唔。”
见皇帝思忖,端王想起夏翊锦的主意,不由得急了,忙说:“父皇,皇后病重,还是让九弟留在京里不时照看开导比较好。护送的事交给十弟也是一样的。”
“你十弟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
“安儿,你说呢?”
“父皇,儿臣觉得谁去都合适。但儿臣不想让母后牵挂着这件事。”
没等皇帝想好,瑞王和康王在外求见。他们进来把这些时日负责的差事禀报完,皇帝连连点头,想了想就问他们的意见。夏翊辕对废太子毫无好感,自然不乐意去。夏翊扬转念就说:“父皇觉得谁合适,谁去。”
“呵呵,你呀,滑头。”
笑骂了一句,皇帝才说:“焱儿建议让你十弟送去。可是安儿表示愿意去,朕才问你。”
扫了一眼夏翊扬,端王就说:“七弟,眼下皇后身体不好,这一来一回的至少得耽搁半个月,九弟如果去了柳城,谁不时请安开导呢?”
“父皇,儿臣觉得五哥的话有理。十弟跟二哥的关系一直很好的,以前去外面消遣,二哥没少为他付钱。”
琢磨了一下,夏翊扬顺势帮了个忙。闻言,夏翊安偷笑,却垂眸掩去神色,不说话。端王大喜,忙说:“是啊,父皇。过往二哥对十弟可慷慨了,钱财宝物可没少给他。”
撇了下嘴,夏翊辕不由得想起最初的那些年,没有深思就随口说:“父皇,七哥说得对。以前他们的关系挺不错的。”
见几个儿子都这么说,皇帝想了想点头:“好吧。衡儿做事谨慎勤勉,就让他去一趟。安儿,你留在京里,不时地进宫去看看你母后,开导她,知道吗?”
“儿臣遵旨。”
瞥了一下端王藏不住的喜形于色,夏翊扬眼中掠过一丝讥笑。圣旨传到景王府,夏翊衡有些吃惊。但此时无法,只得接旨。酉时,羽凝霜从骏远银号回到府里,得知此事后心下有些诧异。“霜儿,你觉得会有什么不妥吗?”
沉思了一会,羽凝霜摇头说:“暂时看不出来。但殿下此去一定要妥善安置他。无论如何,他是你哥哥,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只要你把他安顿好,你回来后就可以去见太后好好说道说道。老人家心里放松了,没准她一高兴,看你会顺眼得多。”
想了想,夏翊衡点头。“万一他骂你,你可别计较。事到如今,没必要跟失败者继续争论输赢对错。”
“哈哈。好。放心,我没那么小气。”
“那就好。我就是担心你嘛。”
羽凝霜笑了笑,又叮嘱了他几句。出发前一日,一名狱卒去给夏翊桓送饭。这些日子,夏翊桓除了吃饭喝水,一言不发。今日,他照旧如此。在一旁看着他吃饭,那名狱卒就说:“您明日就要出了这牢房了。卑职听说是景王送您过去。”
停了一下,他继续吃。“过去景王跟您的关系很好,要不是为了那个羽侧妃,他不会那么快跟您翻脸的。据说太后还病着呢,可景王没敢亲自进宫请安,只让王妃代劳。其实,太后心里一直惦念着您。景王知道才不敢去的。”
没说话,他继续吃。那狱卒也不再说话,站着等。吃完了,夏翊桓搁下碗筷,突然问:“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有人让卑职告诉您,您如果不想让景王做太子,这是个机会。有件事您不知道吧?陛下之所以会想起来召回瑞王,是因为景王跟陛下说了驰道修缮不利的事。之后的一切您不都知道了?”
“是老五让你告诉我的?”
“不是。”
“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出口恶气,这是唯一的机会。等他做了太子,可就没希望了。卑职告退。”
狱卒走了,夏翊桓起身走到墙角的阴影坐下,思忖着,眉间掠过一丝讥笑。次日,夏翊衡带着三辆车离开了京城,一百名金龙卫随行。他走后,端王兴冲冲地进了宁王府。“三哥,老十送走二哥了。”
“很好。等吧。”
“等什么?”
“二哥肯定看他不顺眼,他们路上没准会有冲突的。等他们吵起来,或者打一架,一旦消息传回到太后耳朵里,哈哈……他可就做不了太子了。”
“哈哈。太好了。”
一想起夏翊衡又要倒霉了,端王顿时万分高兴。“可你这个时候该去看看太后,告诉老人家二哥出发了,十弟护送。”
夏翊锦微微一笑。“好。”
端王一想,立即从善如流。他走后,洛兵从屏风后走出来问:“主人,你那个二哥……他真的会惹景王吗?”
“会的。”
“他干嘛给自己找苦吃?”
“他如果是那种懦弱窝囊废,只会苟且偷生,当初就不会反了。不是每个人都会起兵谋反的,但二哥会。呵呵。”
坐下,洛兵才说:“但是景王看起来不笨,如果他骂他,他会还嘴吗?”
“不知道。”
抓了下头,洛兵又问:“你二哥去柳城,他会死吗?”
“看看十弟此行的结果就知道了。”
“我以为你要杀他。”
夏翊锦耸耸肩,“我懒得杀他,让他活着受罪才好呢。再说了,想杀他的另有其人,犯不着我动手。”
一愣,洛兵转了转眼珠问:“谁?”
瞅了他一眼,夏翊锦笑笑说:“你猜!”
“……”“你不跟去看个热闹?”
“要帮忙吗?”
“你跟他有交情?”
“好吧。看热闹。”
撇嘴,洛兵起身离去。夏翊衡离京后两日,羽凝霜去了骏远银号。这些日子,单明三人跟随丹阳远赴夜弗,夏翊辕忙于户部的修缮和整理,无暇到银号来。她便不时前来,更多的时候是龙远鸣在这,琳儿和金燕更是每日在这里关照生意。巳时,羽凝霜正在二楼的小厢房里翻看账目,就听得一阵脚步声。“霜儿!”
抬头看见他,羽凝霜微笑道:“远鸣,你今日休沐?”
“是啊。”
走过来坐下,龙远鸣想了想就问:“听说城外有个青草园,那些草在冬日里都是彩色的?”
“是啊。哈哈。那个地方风景独特。你没去过?”
“闻名已久,但确实没去过。今日天气晴好,要不出城去看看?”
“出城?”
“是啊。路不远。银号已经盈利了,又不是没人做事。”
思忖了一下,羽凝霜点头说:“今日没有风,一点也不冷。到城外去骑马倒是挺好的。”
“骑马?”
龙远鸣挑眉,有些诧异地问。“嘿,你干嘛这种表情?骑马怎么了?”
美目一瞪,羽凝霜不乐意了。“呵呵。你会骑马呢?”
“当然会啦。”
“那好啊。你的侍女会骑马吗?”
“……”“还是带上一辆马车。走吧。我们现在出城还赶得及在青草园吃午饭呢。”
想起那些彩色的兔子,羽凝霜很感兴趣地点头:“好啊。但那个地方很贵的,你付账。”
笑着起身,龙远鸣说:“那当然,难道还能让你付钱?”
柳眉一挑,羽凝霜丝毫不客气地驳斥:“哼!难说呢,谁知道呀。但我要回府换一身衣服。”
出了城,羽凝霜让子涵坐在马车里,自己却跳上龙远鸣额外带来的白马,策马狂奔。自结识单明后,她有时让单明带自己出城骑马,练习的次数多了,骑术便越发地好起来。见此,龙远鸣意外之余打马跟上,两人并马在官道上疾驰,把子涵的马车远远抛下。程越保护着马车落后,暗自好笑。一路疾奔,前方便远远望见一片起伏的阁楼。放缓了速度,羽凝霜悠然地骑在马背上晃着,感受着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笑道:“城外的风景比城里好多了。看,这么开阔。”
见她如此高兴,龙远鸣不禁笑答:“哈哈哈。是啊。城里住了那么多人,肯定不如城外开阔的。但霜儿,你骑术真是不错。你从学来的?”
斜眼看了他一下,“我自学的。”
“真的?哈哈。我不太相信,你是不是骗我的?”
“我几时骗过你?”
“有的。我们在西疆山里,明明是你捉虫,你却让萧太医冒充。”
无语了一下,羽凝霜反唇相讥:“你才疑心病那么重。那一次你去打猎,连兔子都故意少打了一只。我险些挨饿。”
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龙远鸣眼珠一转就说:“你要是告诉我是你让萧太医来替我拔毒,我给你打十只兔子。”
“十只?亏你说得出来。我吃得完吗?胡闹!”
哑然。想了想,他又说:“你可以养着玩嘛。”
“那你养一群吧。我偶尔抱走一只,不喜欢了就送回来给你。”
她随口回答。“呵呵,你喜欢,可以。”
“哧。是不是真的呀?答应的那么迅速,假惺惺。”
白了他一眼,羽凝霜率先跳下马,牵着马往前走去。十步外就是青草园了。没有等候程越和子涵几人,两人进了青草园沿着步道一直往里走。游人不多,他们在观景台上找到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等龙远鸣向侍从吩咐已毕,回头就看见羽凝霜转头看着前方五彩斑斓的草坡,满脸喜悦。看了她一会,他就问:“霜儿,你很喜欢这里?”
“是啊。你看,那些草五彩斑斓的,多好看。有风的时候,风吹草动,自有种艳丽的飘摇之美。还有远处那些彩色的毛球,看到了吗?那些都是彩色的兔子,叫做丽兔,毛茸茸的特别可爱,比丹阳公主养的雪兔好看的多。”
龙远鸣定睛看了半晌才说:“真的有几只彩色的毛球在移动。你喜欢那种……那种兔子?”
“嗯。很好玩的。”
“你养过吗?”
“养过两只。”
“后来呢?”
想起那两只丽兔,羽凝霜摇摇头却没有隐瞒。“我把它们送回来了。”
“为什么?”
转眼看看他,羽凝霜顿了顿才说:“王爷不喜欢它们。我不想它们跟着我倒霉,于是就……”思忖了一下又说:“是九叶把它们叼回来的。”
愕然。龙远鸣诧异地问:“九叶?那只……那只猫?”
“是啊。你干嘛这种表情?”
“呵呵,没。那猫……”想了想,龙远鸣没纠结九叶的奇特,就说:“它是蛮奇怪的。不过它能听你的,不错。”
话音未落,暗影一闪。吓一跳,龙远鸣就要应变,只听得一声“喵!”
定睛一看,九叶不知从何处落在桌上一角。看清它,龙远鸣微感无语,就问:“猫兄,你怎么跟来了?”
“喵!”
九叶转了转眼珠。觉得有几分好笑,龙远鸣拿起一只碗倒了些酒进去,问:“猫兄喝酒吗?”
挥了下爪子,九叶毫不客气地把脸埋进那只碗里。见它感兴趣,龙远鸣又把几片鹿肉放在一只碟子里推过来说:“这种鹿肉是烤过的,很好吃。”
见他们能如此相处和睦,羽凝霜微微瞪圆了美目,惊奇地问:“你们相处得挺好的。你怎么叫它猫兄?”
“哈哈。表示尊重嘛。说起来它帮过我两次。要不是它,打胜仗还得花不少功夫的。”
一想,羽凝霜顿时高兴起来。“就是嘛。它帮了你们的。”
“呵呵。是啊。景王没告诉你?”
“说了。可是他们两个……相处不来。”
看了一眼埋头的九叶,龙远鸣说:“它性子骄傲,估计瞧不上景王。”
“……”看着九叶埋头吃肉喝酒,龙远鸣琢磨了一下才问:“霜儿,太子已去,你觉得景王有机会立储吗?”
“眼下还很难说。而且一时间皇帝不会册立太子的。太后还病重呢。”
“也是啊。可是……如果他做了太子,那你,你想入宫?”
“不想。”
“可他却很想做皇帝。”
“我知道。但我觉得沈嘉木说得很对的。我不喜欢那种成日里明争暗斗的生活,可是府里的女人那么多,即便我不理会,人家也不肯消停。而且,她们算计我,我也不能束手待毙吧,所以啊……我觉得那种生活一点也不好。”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或许到时候我能跟他说说,他做他的皇帝,我不想入宫。”
发呆了一下,羽凝霜忍不住说:“我觉得还是外面好,自由自在。我做我的商人,他做他的皇帝,各得其所。”
“他会同意吗?”
“不知道,但总得试一试。没准他会同意的。反正他身边那么多女人,不少我一个。”
沉默了一下,龙远鸣笑了笑:“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什么不错?”
斟酌片刻,他才说:“霜儿,我觉得他不合适你的。他对你一点也不专心。他不但不够关心你,总是给你气受,还自以为是地洋洋自得。等他做了皇帝,你……你离开他吧。你想去哪,我陪你去。”
羽凝霜一愣,不由得看他。他也正看着她,毫无半点开玩笑的意味。正埋头大吃的九叶抬起头来,瞅了瞅龙远鸣,转了下猫眼。发怔了一会,羽凝霜才回过神来。移开眼,她停了一会才说:“你瞎说什么呀。你好好做你的将军。哪一朝天子都需要有人替他守御四方,甚至扩土开疆的。”
“霜儿,我不是在开玩笑的。做不做将军无所谓了,只要你……世间广阔,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不知该如何回答,羽凝霜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忍不住想起那年群英宴时拉住了自己的那只手,峭壁下卷住了自己的那根藤……自西疆瘟疫后至今,多年来,她知道他关心自己,她更知道自己关心他的安危。在他面前,她不用伪装乖巧,可以肆无忌惮地流露真性情,有些事她不会告诉夏翊衡,却不想也不需要隐瞒他。面对龙远鸣,有时就如她面对夏翊锦一样,会让她有种莫名的信任,似是而非的熟悉……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到过今天的这种境况。顿了片刻,她轻轻挣脱他的手,看着那些彩色的草低声说:“你别胡思乱想。你是将军了,皇帝倚重你,有很多人看好你的。你如果不喜欢晋阳公主就早点成亲吧,免得她总是纠缠你。”
“霜儿,可我……”“不准再胡说,再胡说我翻脸了。”
心里有些慌乱,羽凝霜玉容一沉,假意凶巴巴地指着他的鼻子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