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安北城。那个地方风俗奇特,与明都很不同。挺好玩的。”
“好玩?”
“是的。而且,臣以为各军主将的例行调动完成不久,短期内不宜再行调整。只要陛下在城里,有金龙卫,八门禁卫军拱卫,白龙军出动的机会不多。而且,还有金焰军。但如果去流锦园或者秋狩还是多带些人随行保护。”
斟酌了一下,龙远鸣认真地提醒。眸光微凝,皇帝若有所思。翌日,龙远鸣返回安北城。得知他来而复返,夏翊安松了口气,陈昊更是放松不少。彼时夏翊衡不在朝中,端王暂时不作声,便安稳了数日。别院闹贼的案子也似乎不了了之。这一日午后,李莹急匆匆地赶回东宫便去了书房。“殿下,不好了。今日我给娘娘请安,见她眼睛红红,似乎哭过。我问她却不答,反倒问你跟二皇子过去有无争执。”
微惊,夏翊安皱了下眉才问:“你怎么回答?”
“自然说没有。后来娘娘不再问什么。可是我觉得不对劲便私下找了殿中相好的姐妹打听,她说昨日娘娘去御花园散步,遇见了方昭容。之后娘娘就脸色难看,晚饭也没吃。但那一日是宁尚宫服侍跟前,具体的她也不知道。”
目光有些阴沉,夏翊安问:“你知道方昭容出身哪一家吗?”
“她是德妃举荐的。”
“该死的!”
隐隐猜到了什么,夏翊安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才又和颜悦色地夸奖了李莹。一日后,夏翊安听完麾下的回报抓住砚台阴沉着脸思忖了很久才说:“没想到五哥竟然想到利用二哥来给我下套。”
恨声自语了一句,他问:“你觉得母后知道了多少?”
“方昭容的贴身侍婢收了黄金后透露……只言片语地听到了陈昊、典书阁、纵容谋反这些字眼。”
“该死的贱人!”
顿了片刻,他又问:“这几日母后还见过什么人?她去见父皇了吗?”
“没有。陛下在琴昭仪那里住了两日,在容妃那里住了一日。这些日子皇后娘娘犯了旧病,前儿咳嗽刚好些。”
“你觉得母后……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做?”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说:“骂您一顿很可能。可属下觉得皇后只能指望您了,害您有何好处?”
没作声,夏翊安沉默了一下才说:“告诉我们的人留意着御前的动静。”
“是。”
“去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书房里安静下来,夏翊安独坐很久才从案几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只三指大小的玉盒。打开,其内搁着一截指头大小的赤红,半透明,其上隐隐约约缠绕着些纹路。掂起细看许久,夏翊安把它搁在茶杯里,倒了些茶水。片刻后,赤红消融在茶水里,再无痕迹。将那些茶水倒在一只一指大小的竹筒里,将茶杯推落桌下摔碎,他才将竹筒收起,往承庆殿而去。承庆殿里,杨皇后正独坐,神情怔忡。三日前在御花园遇见方昭容,她便提起陈国公府的案子,还数落陈昊的坏处。她说陈昊早就知道夏翊桓要干蠢事,却假意帮忙实则袖手,结果夏翊桓被废黜,他就趁机拣功劳。又说陈昊是夏翊安的门下,若当年太后早早地支持夏翊安做太子,或许夏翊桓还好好地做着济王逍遥自在。方昭容还提起昔年的典书阁刺案,说已故的德妃曾告诉她刺客不是端王派去的,起初都以为是景王贼喊捉贼,如今看来却另有其人。接着又说皇帝注意到了陈昊的不妥,正在查他,云云。方昭容轻描淡写的话让杨皇后震惊不已。她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回到宫里细思了三日,回想着这些年每次夏翊桓遇见麻烦时都会适时出现的夏翊安言辞关切里的似是而非,她越想越心惊却隐隐地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发怔间,尚宫宁橘进来说:“娘娘,太子来了。”
“……”“您,见还是不见?”
不等杨皇后回答,一个声音在外响起。“母后,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叹了一声,杨皇后闭了闭眼起身说:“扶我出去。”
偏殿里,夏翊安行了礼就问:“母后怎么脸色苍白?不舒服吗?”
勉强笑笑,杨皇后示意侍女们退出才问:“安儿,你给母后说句实话,你跟你二哥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和争执?”
似乎很惊奇地一挑眉,夏翊安笑了笑就说:“儿臣跟二哥没什么过节,只是小时候偶尔争吵,打过几次架。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您不问,儿臣都不记得了。呵呵。”
“是吗?”
“对啊。您怎么了?”
发怔片刻,杨皇后又问:“听说这阵子陈国公府出了事,他夫人死了,六公子也死了。那个五公子因为私通庶母被流放,没到南疆几天也死了?”
“是啊。确实很不幸。前儿舅舅还去看望。”
“那他如今只剩下陈昊了。可是……安儿,母后记得陈昊是你推荐给你二哥的。你告诉母后,到底陈昊是你的门下还是你二哥的?”
惊了一瞬,夏翊安垂了下眸,旋即说:“没有二哥的提携陈昊难有今日,他自己也这么说。可二哥出了事,他也没法子。陈家家大业大,他还有父亲和兄弟,那时就连舅舅都上了折子请罪,陈昊能如何呢?您记得吗?在药圃里遇见飞蛇时是儿臣在您身边。”
瞪了他一会,杨皇后突然厉声问:“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二哥要干蠢事?可你故意不说,就是在等着他出错。陈昊不被自己的哥哥待见,没有你的举荐他不可能得到桓儿的提携。你就利用你二哥培养陈昊,可他一直都是你的人。所以,桓儿举兵一定会败,因为只有陈昊才能调动金焰军的主力。可怜桓儿至死都不知道,你一直在算计他!”
“母后!”
“你说,你说是不是?你一直不待见你二哥,你一直在谋算他!所以,他出事后你一言不发却天天到跟前给太后请安。你一直希望你二哥倒霉,这样你就能取代他成为太子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呀!你,你这个逆子。你这个白眼狼!本宫养了你这么多年,从你两岁时母亲过世就是本宫抚养你,把你当作亲生儿子,让桓儿把你当作亲弟弟。可你呢?你就是这么对待本宫的?”
沉默许久,夏翊安才抬头说:“母后,儿臣一直不知道自己只是养子,直到那年。您还记得吗?那年就为了一只雕花烛台,儿臣只是跟二哥顶了一句嘴,他就把儿臣几乎打死。可您只是骂了二哥一句。还是二哥告诉我的,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您亲生的。那时我差不多死了,就想,如果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会不会也把二哥打一顿?”
顿了顿,他似乎自嘲地笑了一下才说:“后来,儿臣懂了。在您心里,二哥肯定比我重要。久了,儿臣就想通了。不管怎么样,您把我养大,照顾我,庇护我,所以我没想过做太子,我只想着等二哥登基了能给我个更好的封地,就离开京城逍遥自在。至于陈昊,他确实求到我的门下,请我举荐他。我觉得他还不错才随口说了句好话。二哥看中他值得培养是好事,后来的事谁也想不到的。儿臣不知道您从何处知道了那些……谣言。可眼下五哥、十弟或许还有七哥都巴不得我完蛋。他们在父皇面前找不着机会,不就把动脑筋到您身上了吗?”
杨皇后一呆。“儿臣知道,二哥去后您心里不痛快,即便儿臣日日在跟前也是比不上二哥的。您心里有气,打也好骂也好,儿臣就在这。”
夏翊安跪倒叩首。呆瞪着他,杨皇后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番话落在耳中,似乎是指责,似乎是委屈,又似乎是体谅。出神间,她想起了什么。那一年,她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吵了起来,夏翊桓操起一只烛台追打年幼的夏翊安,从承庆殿追进了御花园。当夏翊安被宁橘抱回来时,满身是血,左手被打得血肉模糊,头也磕破了。他哭着喊着“母后”让自己主持公道,嚷嚷着“哥哥欺负人”。那之后呢?一个是亲生,一个是养子,在她心里夏翊桓的份量自然更重些。于是……息事宁人。过了将近一年,夏翊安才勉强恢复,可他总是呆呆地不说话。很久后,他才似乎完全恢复过来。但那之后,她觉得他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开朗,那么天真,他依旧乖巧懂事,举止间却似乎多了些什么。对,是隔阂!蓦然间,杨皇后明白了什么。她猛地咳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她吓了一跳,正跪在地上的夏翊安赶忙站起身来扶住她,有些着急地叫:“母后!您消消气,消消气!”
“咳咳咳咳咳咳……”杨皇后狂咳了一阵,嗓子一阵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母后,母后,您怎么样?都是儿臣的错,您别生气,别生气。是儿臣不好。”
杨皇后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剧痛,脸发白,几乎喘不过气来。“来人!快传御医!”
承庆殿里人影纷乱,有人疾奔往医官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