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日,太子夏翊安登基称帝。然此时,御章依旧不见踪影。皇子们各怀心思,朝臣们各自揣测,朝局不但没有因为确立了新皇而平稳下来,反倒更加暗涌汹涌。登基大典的鼓乐响了一日,夏翊锦没有进宫朝贺,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日。酉时过后,夏翊扬来到宁王府。书房里没有点灯,夏翊锦藏在黑暗里,无声无息。“三哥!”
“……”走过来,夏翊扬坐下问:“你怎么了?”
“没。”
等了很久他才吐出一个字。“别骗我。你肯定有什么事。”
又过了一会他才问:“你有事?”
“九弟处死了父皇病倒后所有在御前服侍的宫人,包括左扑。理由是他们服侍不力,该殉葬。父皇第一次病倒,十四曾收到消息说……”夏翊扬把从引虫到闯宫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之前我不确定,但只看闯宫那晚的事就知道父皇重病必定与他有关系,至少他在故意拖延。”
“我私下问了萧景之,他说赶到时发现父皇中的毒减弱了些,可他却很快耗尽了生机。即便没有证据,这种状况依旧很怪。”
默默听着,他问:“你告诉我为何?”
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夏翊扬想了想才问:“三哥,你觉得九弟做皇帝合适吗?”
“你觉得他该死就直说,不用兜圈子。”
他的声音很冷,落在夏翊扬耳中,他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你,你到底怎么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伸过手去握住夏翊锦的手问:“父皇过世,你心里很难过吧。不管怎么样,这些年父皇对你很疼爱。他的有求必应……我觉得不仅是因为,因为当年那些事。母亲悄悄告诉我,父皇临终只说了两个字……樱樱。母亲说,其实父皇一直记得贵妃娘娘。这些年四时的祭祀不断,拿去祭拜的都是她生前喜欢的东西。若真的无所谓,父皇何必如此安排?只是宫里没人敢提,而且太后……太后确实不喜欢贵妃。”
抬眼看了他一会,夏翊锦突然问:“七弟,你为什么不争取做太子?”
“嗯?”
“都怪你,你如果想做太子该多好。”
错愕,夏翊扬认真地表示:“我不想做太子,也不想做皇帝。你不觉得很无聊吗?你看看父皇……把自己圈禁在高墙之内,成日里勾心斗角,算计个不停,累不累呀。连出个门都要前呼后拥,担心刺杀暗算什么的,完全没有自由。我没看出来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哼!”
想不通他为什么好似很生气,夏翊扬想了一下又问:“三哥,你以后,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九弟登基了,他不会让我们继续留在京城的。这也是惯例。那你,你会回封地,还是如何?”
看着他的轮廓片刻,夏翊锦才说:“等诸事完结,我会离开这里去看看外域风光,世间广阔,然后回到师门潜修武道。”
“很远吗?在哪?”
“走陆路要穿行几十个国家,渡过大河险滩奇峰峭壁莽林,呵呵,几乎不可能通行的。”
停了一下,他又说:“但坐船快得多,上岸后再走数月就到了。那里地势开阔,风俗开放,周边有几十个上百个国家,不但物产丰富,还有很奇特的景致,相当有趣。我舅舅在那,呵呵,还有宣祖的后人。”
“宣祖的后人?”
“是啊。”
顿了顿,夏翊扬就说:“那,那我跟你一起去。”
黑暗中,夏翊锦不由得笑了一下,转念故意问:“你的王妃能让你去?”
“这是什么话!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留在这又不缺吃少穿。”
“你母亲呢?”
“十一肯定要留下的,正好照顾母亲。”
夏翊扬想了想就强调:“就这样决定了,你不准不辞而别。对了,你准备几时离开?”
不答,夏翊锦又问:“你既然觉得九弟不好,为何不反对他登基?”
“不就是因为你说该遵从父皇的诏命吗?我们没有证据,九弟毕竟是他选的太子。而且,父皇尸骨未寒,我们难道就要血溅灵堂吗?”
“呵呵。”
低声笑了一下,夏翊锦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才说:“父皇确实少了些知人之明。放着这么好的人选他不挑,却看中了那个豺狼。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皎月楼顶的露台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琉璃灯,每只灯都是一掌高,排成一个更大的灯盏形状,一部分亮着,更多的还没点亮。看着夜风吹拂下摇曳的灯火,夏翊扬吃惊地问:“这么多灯?咦,这些琉璃灯里的灯油好多,似乎可以燃很久的。”
“这叫引路灯,是恩师教我的。他曾在一个很奇特的地方看到一段记载。据说世间之人离世之后要走过黄泉路才能踏上往生桥重入轮回。若有在世的亲人替他点亮引路灯,那段路就会走得平顺很多。每一晚点亮七盏,连续点上七七四十九日后还要确保第一盏灯亮足百日才算圆满。那年我在山里就曾为母亲点过。”
微怔,夏翊扬转脸看看他才问:“你支持九弟继位,因为不希望父皇身后不安?”
拍拍他的肩,夏翊锦看着那些灯一会才说:“翊扬,这一局你们都走错了一步。实际上,若要东宫易主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说辞,更不该等待所谓的时机。九弟做事手段酷烈,你们的等待只会给他机会。”
呆了一会,夏翊扬懊丧地甩了一下头:“哎!主要是父皇身体不好,我们担心陈昊,还有关子寒。”
“弑君夺位本该做得无声无息,闹得声势浩大只会给人讨伐的借口。所以落子的关键在金龙卫。你知道吗?贾缨是九弟的人,刘敬在郑霄铎病倒后投靠了东宫。欧阳飞的武艺不及云翼,单靠他是无法确保父皇安危的。只要再加上御前服侍的人……呵呵。”
再次惊了一下,夏翊扬忙问:“真的是他害死父皇?”
“若不是,他为何杀人灭口?左扑是大内总管,只有以殉葬为托辞,处死他才名正言顺。依我看,一定是左扑替他下的毒,御前服侍的二十八个内官里还有他的人。而龙远鸣回京后赶上大丧,只能滞留京城。陈昊却回到军中。他动手的时机选得巧妙,恰好在龙远鸣返回,陈昊尚且无罪的关键点上,如此借力打力就轻易夺下了龙远鸣的兵权。九弟不会让龙远鸣回红狮军的,他一定会找理由先将他闲置。”
“这,那……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看看他,夏翊锦笑了笑才说:“父皇已经入土为安。等这些灯都点亮,再说。”
抬头看看天空,他又说:“今晚天气晴好,星光明亮。再过一会就可以点灯了。”
“如果下雨怎么办?”
“所以才说要让这些灯一直亮着是要花很多心思的。”
夜深了,两人在皎月楼上逐个点燃琉璃灯。寒冬渐去,夜风逐渐有了一丝暖意。夏翊锦两人在皎月楼上点灯之时,羽凝霜正在斓羽阁的小花园里出神。自先皇离世,夏翊衡冷落了府中所有女子,包括羽凝霜。知道他的心情必定不好,羽凝霜也不去寻他,只是默默思索着对策。在她看来,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以夏翊安的个性,他不会放过曾经给他使绊子的兄弟们的。出神间,一声轻响。她转头一看,九叶落在围栏上。“霜儿,这是龙远鸣让我捎给你的。”
木盒里放着一封信还有一些颜色绯红的胶状贝叶。“这是什么呀?”
“这叫贝胶,他在安北城收集的。萧景之告诉过他你的身体弱,就让我给你送来。他说用法写在信里。”
打开信看完,羽凝霜一惊,想了想就说:“皇帝真是够坏的,幸好他聪明。”
“怎么了?”
九叶转了下猫眼。“他说今日兵部尚书荣丰对他说……皇帝希望他留在京里任职,可惜目前没有合适的空缺便安抚他先在京里休整一些时日,又说有意让他接替李清永的位置。”
“挑拨离间呢。”
“对。看来他对李家起了疑心,就想借助远鸣的调动来个投石问路。如果昌侯和远鸣都是支持翊衡的,远鸣抢了李清永的位置,昌侯或许会看远鸣不顺眼,进而迁怒于翊衡。再者,不管李清永是不是支持翊衡,远鸣去职已经削弱了翊衡的势力,对他只有好处。”
眨了下眼,九叶问:“龙远鸣怎么说的?”
“他说当年从军主要是为了谋个生计。这些年因为屡有赏赐不缺钱便乐得逍遥。他还顺势递了辞呈,并请荣丰替他转达对皇帝的感谢,但还是先告假去各地游山玩水一些时日再说。”
“难怪他说以后有事让我出城找他。”
“是啊。距离清河镇不远的李云庄以前是单明的家。他要带着阿浩到那里住一阵子,阿浩也要进山磨砺一些时日。”
“可怜的龙远鸣见势不妙就逃之夭夭了,不错,机灵聪明!”
九叶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句。“你在夸他?”
“对啊。”
无语,羽凝霜瞪了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