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七。盛夏之时阳光强烈,但鱼鳐山地势高,山间和风阵阵,十分清凉。午后,神庙中一片静谧。老宫女们各自打盹,羽凝霜独自在后院清洗衣物。还没把衣裙从水里捞出来晾晒,就听得一阵嘈杂声。听着那些杂乱的脚步声,她诧异地起身回望。这时,后院的门被撞开,几个穿着宫中服色的人闯了进来。“你是羽氏?”
微鄂,羽凝霜回答:“是。”
“跟我们走。”
“……”“走啊,愣着做什么,贱人!”
不等羽凝霜说话,两个太监扑过来拖起她便往殿外拽。用力甩开他们,羽凝霜定了定神,冷冷地说:“我自己会走!”
“挺威风的。好,走吧!”
为首的一摆手,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羽凝霜想了想才跟在后面。神庙前的平台上,几个服色华丽的女人站着,两个老宫女正谄媚地笑着。“她就是羽氏?既然受罚,为何不干活?”
“本来每日要打扫落叶的,山门,平台,殿中各处落叶不少。可不久前有一位王妃来过,嘱咐不能让她干粗活……您也知道,京里的贵人奴婢们得罪不起。”
“哼!没用的奴才!没你们的事了,滚到外面去。”
一个太监很有眼色地递出一只锦袋。“是。您随意!”
拿了赏钱,两个老宫女喜笑颜开,知趣地走了。看着她们走了,左侧的那名华服女子恶声恶气地质问:“羽氏,是谁包庇你?”
思忖了一下,羽凝霜没作声。“贱人,你聋了?”
她不理她。“贱人,你怎么不说话?”
“该死的贱人!”
“姐姐,你看,贱人的架子真大!”
“来人,给我打!”
被她冷漠的态度气得发疯,为首的女人歇斯底里起来。见主子发话,几个凶神恶煞的太监狠狠把羽凝霜踹倒,扬起手中的细长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在她身上。她蜷缩在地上,不喊疼更不求饶。打了好一阵,为首的女人摆摆手:“停!”
一片华丽的裙裾落在羽凝霜眼前。那女子俯视着她,毫不掩饰地嘲弄:“羽氏,你就装吧。可无论你怎么装,陛下都不会来了。陛下正带着贤妃娘娘在猎场。羽凝霜,你再也不会见到陛下了。你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死心吧。哈哈哈!”
“……”“贱人真能忍,装可怜的功夫我们拍马都比不上。”
左侧的那个女子瞅着羽凝霜的狼狈模样,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只有陛下吃这套。可惜,陛下不在这。”
右边那个女子冷笑着附和。感受着她们刻骨的怨毒,羽凝霜突然动了一下。“咦,把她拖起来。”
“想说话了?”
羽凝霜抬眼看看她,“你是谁?”
“贱人,你懂不懂规矩?这是林昭仪。”
一个太监抢上说话。回想了一下,“林月?我没得罪过你们吧?”
“呃……”三个女人同时一愣。随即,林月玉容一沉。“贱人真是牙尖嘴利。说,谁给你通风报信?”
懒得斗嘴,既知她们打定主意找自己的麻烦,她不想再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看着她脸上依旧的淡漠,林月想起数月来的凄清和白眼,宫中女人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心中怒火更盛。“该死的贱人,我让你装让你装。”
气急,她扬手一巴掌打在羽凝霜脸上,不解气又是一巴掌……羽凝霜沉默着,任凭她毒打。狠狠地打了她好几下,林月竟觉得手疼。“把贱人拖起来扫落叶。扫不完不准休息,不准吃饭。”
沙沙沙……不知扫了多久,羽凝霜越扫越慢。“贱人,你怎么这么慢?”
“你敢偷懒!”
“快点!”
一鞭子抽在她的手臂上。羽凝霜疼得一抖。“你聋了。快点。再不快点鞭子抽你。”
她似乎没听见,依旧机械地扫着,扫着,动作更慢了。“找死呀?以为你还是贵妃?”
“贱人!”
没有理会也无暇理会。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深重的麻木感从外向内蔓延,关节僵硬,举动不灵。“娘娘,羽氏有些不对劲。无论怎么鞭打呵斥都慢吞吞的。”
一个太监走到回廊下禀报。林月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恶意:“把贱人带到山崖边,让她在那里扫。”
“是。”
两个太监把羽凝霜拖到平台边缘。“贱人,继续扫。”
艰难地挣扎了很久,羽凝霜才踉跄着站稳却似乎摇摇欲倒。一旁的人看着她诡异的举止心里有些惊,赶忙把扫帚塞给她。“拿着,不准偷懒。”
沙沙……沙……沙……“姐姐,她确实有些不对劲。你看她……举止僵硬,如同扯线木偶。”
在回廊下的阴影下远远打量着羽凝霜一会,跟来的云丽容蹙眉问:“素素,你觉得呢?”
“似乎是。姐姐,她不是在弄鬼吧?”
刘素蛾眉一拧,恶意地煽动。想了想,林月走下台阶行至附近看了羽凝霜一会就叫:“贱人!”
没回答。她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沙……沙……每一次扫动都无比费劲。瞅着她那古怪的举动,林月心里有些惊疑,思忖了一下才吩咐:“给她一碗水。”
很快,水来了。“娘娘可怜你,喝点水吧。”
羽凝霜看着面前的水。这是一碗普通的清水,可是……饮下这碗水,今生的路就走到了尽头。喝吗?喝吧!结束这一切。结束羽凝霜的一生。这一生本就是捡来的。只是这一刻,她却想起了他。她等不到他了。或许他不会来的,她的等待只是一个执念,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盯着那碗水,一瞬间万念纷涌。松手,扫帚掉在地上。她费力地狠咬了自己一口,剧痛的刺激下她蓦地清醒了些,凝神握住自己的左腕,以奇异的角度用尽全力叩击在手腕下缘的横纹半分处。捧水的太监只瞧见她呆立着不动,觉得有几分不妙。没等催促,羽凝霜突然拿起那碗水,饮尽。水一入口,火焚般剧痛吞没了她,随即,麻木感迅速漫过她的四肢百骸,侵蚀内脏,冻结血脉。一息间,她就不能动了,却似乎有个声音回荡耳畔。“化石之毒,吞血脉,焚经络,噬五脏。中者初觉周身麻痹,关节难动,渐渐五感消失,唯余神智。以清水为引,顷刻间毒性游走周身,溢黑血而化壳,硬逾坚石。化石七日,石壳破碎,骨肉成灰,只余黑色残迹,状如水渍。”
三大绝毒之首——化石之毒,无解之毒!水碗坠地,碎成无数片。“啊!”
被那声脆响惊得一颤,林月旋即回过神来,大怒。“死贱货,动作这么快。又在装!”
没等林月继续发作,成片肉眼可见的深重黑斑从羽凝霜的皮肤下浮现,自上而下覆盖了她的脸,脖子,手臂……紧接着,黑血蜂拥着从她的每个毛孔里涌出,刹那间恶臭冲天。“唔……”被熏得几乎背过气去,众人赶忙慌不迭地后退。等他们回过神来,腥臭消失了,再一看,无不是目瞪口呆。羽凝霜身上流淌的黑血凝固了,黑色变淡,一层灰色的石壳覆盖了她。她立在崖边,宛如石像。呆瞪着她一会,林月有些心惊地问:“她……她是……怎么了?”
“奴才……不知道。”
“……”稳住神,云丽容恶狠狠地说:“姐姐,赶紧把她推下去。山那么高,掉下去粉身碎骨,管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把她推下去,一了百了!”
刘素被吓得打颤,紧跟着尖叫起来。“啊!对。对。你们……快点把她推下去。”
“……”“没用的奴才,快去。”
林月尖叫。“啊,是。”
不敢靠近,一个太监捡起那把扫帚去推羽凝霜。一下再一下……羽凝霜纹丝不动。“不好了,娘娘。她好似变成石像了。推不动呀。”
想不明白是什么怪异,林月赶忙吩咐:“你们几个,快去,去帮忙。”
“是。”
“既然推不动,那就……砸一下?”
云丽容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恶狠狠地提议。“那,那好。快……你们……砸。”
不敢怠慢,两个太监持起扫帚柄向羽凝霜砸去。几声巨响后,覆盖着她的灰色石壳裂开几道口,羽凝霜依旧纹丝不动。“这……”面面相觑片刻,林月突然尖叫起来,“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个怪物推下山去。”
再也顾不得了,七八个太监狂奔而出,很快操着凳子、烧火棍、铲子等冲了回来对着羽凝霜疯狂乱砸。一下一下一下……不知砸了多少次,羽凝霜终于晃动了一下,随即如石头般向深谷坠去,消失在缠绕的云雾里。山崖边,太监们狼狈坐倒喘息。几个宫女脸色惨白。林月三人有些呆滞地望着悬崖,彼此看看,林月才问:“山崖够深吗?”
“放心吧,姐姐。我们把痕迹收拾一下,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云丽容附耳低语了几句。“好。”
定住神,林月指挥着太监和宫女把崖边的痕迹打扫干净才派人去找那几个老宫女。不多时,林月一行离开鱼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