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蕲州兵败的消息风一般传遍四方：九月初四，林一峰所部在蕲州连败数场后被联军击溃，廖欢率军紧追不舍，蕲州军营后方诸人皆逃散。这一日酉时，不利的消息传到丽城。惊闻，夏翊衡腾地站起身来瞪着赶回来报信的林子航问：“蕲州兵败？霜儿呢？”
“臣不知道。据说部分败兵逃进了蕲州的那片山林，廖欢正带兵追缴。”
颓然坐倒在榻上，夏翊衡脸色发白，手竟有些不自觉地抖。不等林子航出言安慰，谢亮小跑着进来。“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再一惊，夏翊衡忙问：“怎么了？”
“夜弗调兵二十万直扑西林郡，预计一日后就能抵达边境。”
正在厅中的几人闻言，无不是目瞪口呆。大元国正是动荡不安之时，皇帝已是自顾不暇，夜弗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呆坐半晌，夏翊衡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强压住心中的忧愤许久才说：“设法派人传旨给西镇一定要守住边境，绝不可以让夜弗趁虚而入。”
“是，只是陛下，这个时候……”“去吧。不管如何，朕是皇帝，守土有责。”
微顿，谢亮肃颜点头：“臣遵旨。”
谢亮刚离开，又有人进来了。“陛下，有消息从云洲来。”
“快拿来。”
拆开一看，夏翊衡一愣。想了想，他才递给林子航。“你看。”
林子航看完也吃了一惊。“让他们都看看。”
在侧的几人传阅一遍，林子航又建议告诉龙远鸣和李清永。不多时，诸将齐聚，看着那些消息都有些疑惑。消息正是静王送来的。日前，东北、北镇、西南的大军都接到了调兵的旨意。北镇五万大军赶赴蕲州平叛，东北五万大军赴明都勤王，西南五万大军奔赴龙湖一带绞杀叛军。旨意中说，皇帝早已北返并秘密停留在明都附近。但明都被叛军占据，为安稳大局，同时召静王、庆王各领私兵返京协助。彼此看看，龙远鸣率先问：“旨意是陛下颁发的吗？”
摇头。想了想，夏翊衡才说：“或许是霜儿。”
不等众人出声，他又说：“此刻时局紧张，她这么做必定是有什么想法的。朕离京时告诉过她若是有什么变故许她见机行事。你们就不要为了什么假传圣旨纠结了。”
听了，诸人再次彼此瞅瞅，李清永才说：“若是蓄意为之，贵妃此举有些耐人寻味。”
琢磨片刻，李清永走上前摆好舆图说：“陛下请看。蕲州、明都、龙湖……北镇大军距离蕲州最近。九月初二圣旨下达，但初四旨意送抵栗原城，蕲州已经兵败。算上整军和驰援的时间，北镇最快要在初七才能抵达蕲州。如此，至多收拢林一峰的残部再直接对上叛军。但廖欢和简容飞合兵六万人马，与北镇的五万大军碰撞，胜负难料。”
看着他画上的线，夏翊衡皱了皱眉。“再看东北镇军。从蕲州至安北城经驰道需要两日有余，所以臣认为今日旨意才送到。算上调兵的时间，加之驰道被封锁，他们抵达明都左近最快在九月初八。明都城内外的金龙卫、八门禁卫军加上府兵至少四万，指挥得当，只凭东北的五万大军一样不容易建功。”
顿了顿，李清永继续说：“再看龙湖。旨意抵达该在九月初六，调兵并驰援最快是在九月初九经过岳州驰道疾行半日才能抵达龙湖左近。可叛军合兵十万众有余，单凭西南的五万大军只怕敌不住。”
沉思了一会，李清永又补充：“眼下关子寒和唐元率领七万叛军在阜城一带虎视眈眈，龙湖只有四万驻扎。而且陛下在丽城，调兵的旨意却直接把西南大军派到龙湖去了。如果他们真的走岳州驰道……岂不是腹背受敌？”
闻言，夏翊衡思索了一下就问：“如果他们奔袭龙湖，关子寒会不会调兵回援？我们若是把握战机突袭，能不能与西南大军合围叛军？”
思忖着，龙远鸣摇头说：“陛下，我若是关子寒会假意调兵回援，再走宜城小道迂回。我们出兵夹击，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只要在龙湖的大军纠缠住西南主力不让他们驰援，我们的兵力不足，关子寒就能杀个回马枪。可陛下在丽城……一旦战败……”殿中静了一瞬。过了一会，李清永才瞧了一眼夏翊衡眉间的阴霾地说：“臣觉得最奇怪的是，圣旨没有调动西镇大军，更没有拒敌的旨意。而初六，就是明日，夜弗的兵锋就到了。”
听到，欧阳俊说：“三镇大军调度散乱，不但各自为战，兵力都不足，平叛取胜……似乎比较困难。”
“明都被叛军占据，静王、庆王在这个时候返回不是……不是自投罗网吗？”
又一个将佐斟酌着提出疑虑。“远鸣，你觉得呢？”
龙远鸣疑惑地摇头。“臣想不通。”
捶了捶额头，夏翊衡再次拿起静王送来的消息细看。殿中气氛沉闷。反复看了好一会，夏翊衡没理出头绪，只得招呼众将坐下一起推敲。看着舆图，众人不时提出些看法，再被逐一否决，讨论中毫无头绪，无不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商讨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哗哗的声响传来，夹杂着轰轰的雷声。丽城一带每逢夏末秋初必有暴雨，不但山溪暴涨，道路湿滑，而且一下就是十几天。恰因暴雨，才能让处境艰难的龙远鸣诸军稍微得到些喘息的机会，叛军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抚额听着窗外的雨声，夏翊衡有些出神。发怔了一会才问：“远鸣，这些日子战况如何？”
“叛军被暴雨阻挡，暂时缓和了攻势。当地的人说这雨至少还得下十日，我们有些时间商议和休整。”
“这雨下得及时。”
喃喃自语了一句，夏翊衡又问：“这个时候西疆的天气如何？”
“草木依旧茂盛，天干气爽。”
“龙湖会下雨吗？”
彼此看看，单明才说：“陛下，龙湖每逢夏季必有雷霆暴雨。眼下是夏末秋初，下雨很正常的。暴雨时节水都会涨一些。但龙湖广阔，至多……风浪会急些。”
“可是明都这个季节不下雨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无不疑惑。轻叩桌面，夏翊衡没注意众将的眼神，继续沉思着自语：“蕲州……蕲州桃林，桃林……桃林……”念叨着，他突然问：“蕲州那片桃林入秋前后怎么样？”
没人知道。在侧的武宁想了想忙提醒：“陛下，何不问问几位随驾的大人？”
“对。”
很快，谢亮几人赶来。听完他的问题，姚虞山说：“回陛下，这个时节桃叶开始凋零，但当地人说那片桃林四季都落叶，新叶会不断长出来，山脉深处即便冬季也是绿的。”
“下雨吗？”
“秋季很少下雨的。”
“云洲呢？”
“这个季节秋高气爽，几乎不下雨。”
“十五的封地乐都呢？”
“乐都在中部，距离明都比云洲近……这个季节偶尔下雨。”
低头想了半晌，夏翊衡腾腾腾走过来抓过那张舆图细看了一会才说：“李卿，把那几个地方都画出来看看。”
李清永飞快地画好了。“云洲、乐都呢？”
“在这。”
“三大镇军都是调五万人马？”
“是的。”
“敌军呢？”
“蕲州六万，明都四万，龙湖四万。阜城一带七万。”
“远鸣，你觉得这一局取胜的关键是哪一处？”
抿了抿唇，龙远鸣回答：“对安王来说，胜局在丽城。对陛下来说，胜局在龙湖。可是贵妃……她只调兵五万奔袭龙湖，看似要解围实际上……我们动，或许会给叛军机会。我们不动，西南五万人马可能腹背受敌。所以……臣觉得很奇怪。”
没回答，夏翊衡又问：“李卿，时间是怎么排的？”
“北镇抵达蕲州，初七，后日。东北抵达明都，初九。西南抵达龙湖，初十。”
琢磨了一下，李清永补充：“从阜城回援龙湖需要半日。从龙湖增援明都需要两日。若从蕲州调兵回援明都……两日。夜弗大军明日就会抵达边境。”
“如果北镇抵达蕲州……却直扑明都呢？”
“啊！”
“北镇大军抵达蕲州是初七，直接越过蕲州直奔明都抵达时间正是初九。北镇与东北大军会师……十万大军……明都北边只有四万人马守御。如果十一回援明都……八万对十万，胜算不大。他或许会调回蕲州大军。我们再从丽城出兵夹击关子寒所部就能抢回阜城一带，甚至龙洲。”
龙远鸣推敲了一会才说：“可变乱至今，四镇大军态度暧昧。臣担心……他们抵达明都左近，不仅仅是勤王更可能见机行事。”
盯着舆图许久，夏翊衡冷笑一声。“都说患难之际方见人心，试试吧。”
“不知陛下何意？”
“远鸣，把收到的消息设法送到敌军大营。再加一条……北镇大军的目标是明都。静王已经奉旨返京。再设法送信给四哥，请他带上卫队出发。”
看看他，龙远鸣扫了一眼众人，没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