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乱局未平,宫外同样巨响连天,多处失火。八门禁卫军蜂拥而出往各处救援,或者追捕不知何时在城中窜出的黑衣人。混乱中,有人直奔北门,还有人闯入乔府,火箭齐发。看着熊熊烈火腾空,为首者得意地笑了一声,还没转头便心生警兆,急退两步,向后一倒。扑来的冷箭擦过他的下颌射穿了另一人的胸膛。惊怒间那人跃身而起,一看,身后一人立于五步外。彼此打量片刻,来人哂笑一声。“乔隐,那府里没人。在你们四处放火之前乔大人就逃进了武威大将军府。”
被叫破身份,乔隐脸一沉。“你是谁?”
“与你无关。但你的花田是被我们烧掉的。”
“是你!”
“单明、龙远浩,加上我,我们!”
“你是璇玑坊的人?”
他鼓掌。“真聪明。那一晚夜袭璇玑坊的是你们的人吧?异宝斋?你们行事慎密,但不该污蔑逍遥坊和远东商行。所谓雁过留痕,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眼神一冷,乔隐反唇相讥:“少得意。没打过不知道鹿死谁手?”
“乔隐,你的遭遇让人同情,依凭自己的努力有了今日让人欣赏,可你的报复没有底线,就连无辜的孩童女人都不肯放过。所以你今日是走不了的。”
“妄想。”
“试试就知道了。”
话不投机,生死相搏。宫内宫外变乱蜂起之际,流锦园里一片静谧。寅时三刻,天地间一片黑暗,流锦园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大半,欢闹了一日,随行的诸将大多沉入了梦乡。这时,一道黑影溜进了皇帝居住的青岩宫。感觉到一片毛茸茸拂在脸上,睡梦中的夏翊衡陡然一惊。打了个冷颤,他猛地睁眼就看到一双眼睛在昏暗里熠熠生辉。定了定神,他松了口气就问:“你怎么来了?”
“喵。”
“哎!朕听不懂。”
一片树叶落在他的手上。无语了一下,他只得掀开帷帐。借着半明的灯火一看,树叶上有三个字:“兔子墙。”
一怔,夏翊衡回想半晌才看看九叶问:“现在?”
它摆了一下尾。琢磨片刻,夏翊衡也颇有胆量,起身召来侍从更衣。寅时末刻,夏翊衡带着林子航没入黑夜,消失在鹿苑的方向。夏翊衡刚离开不久,一名金龙卫来到青岩宫外。“林统领吩咐卑职来禀报一件急事。”
宫外值守的金龙卫看了看他才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慢?适才统领来过了。”
“来过?”
“一刻前陛下召唤,统领陪着陛下出去散步了。”
随口回答了一句,那名金龙卫借着暗光看了看他的服色才疑惑地问:“你,你是哪一队的?即便有事也是你们都统来禀报。你不懂规矩?”
那人一愣。“你,你到底从哪来的。不对……”不等那守卫高喊来人,腹中一痛,雪亮的刀锋透体而出。眼神一狞,那人一挥手,一群穿着金龙卫服色的人涌出。轻微的喊杀声很快结束,他们轻易地闯进了青岩宫。揪住一名太监,领头的人逼问:“皇帝呢?”
“陛下,陛下出去了。饶命!”
“他去哪?”
“不知道,不知道啊。他带着林统领出去的。”
手起刀落。他狠声吩咐:“一个不留。”
旋即跺脚消失在夜色里。青岩宫里血流满地,暂时无人知晓。对身后的异变一无所知,夏翊衡带着林子航辨认着道路,回想着那年突围求援时走的路,渐渐接近了那片长草。“陛下,我们要去哪?”
“别问。”
“是。但是……”拍开一只飞虫,夏翊衡回头笑道:“子航,你的胆子真小。不带着大队人马你就害怕了?”
“陛下,臣是担心您的安危。黑灯瞎火地出来就该多带人,拿着火把。今时不同往日,您身系家国……”话没说完,林子航蓦地顿足一拉夏翊衡。“嘘!”
下一息,他骤然心生警兆,急忙抓住夏翊衡往后一倒。一道寒光擦过他的肩带出一串血珠。“谁”喝问声还没出口,劲风扑面硬生生截断了他的声音,大惊,但此刻已是避无可避,林子航只得推开夏翊衡,硬接。锵!一声脆响。林子航倒退七八步几乎摔倒,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两道极深的血口出现在他的肋下。“陛下快走!”
心知对手的武艺远高于自己,林子航心一横,合身扑上,招招搏命。跺脚,夏翊衡思忖了一下没入长草。夏翊衡很快钻出一片长草。方才抬头,心头骤然一惊,急退一步堪堪避过。不曾想暗中的袭击却连绵不断。夏翊衡也算机敏,仓促间狼狈地就地打了个滚避开暗袭,跳起身的瞬间一道黑影扑面而来,锋锐未曾及身,凌厉的劲气就割破了他的脸颊。避无可避的当口上,一只小方盒突然出现。锵!暗影击中了小方盒。展开的棋盘猛地一顿,竟瞬间在空中静止了一下。抓住间隙,夏翊衡再次狼狈地后退数步,险险逃到月光下。下一息,棋盘被巨力击飞出去,暗光再次扑向夏翊衡,锁死了他闪避的全部方位。一横心,夏翊衡挥剑迎击。硬拼一记,他只觉得手腕剧痛,那把品质极佳的蟠龙剑竟寸寸断裂,仅存剑柄。惊住,夏翊衡不由得一呆。不等他回过神,暗影再次扑到。再无遮护,夏翊衡蓦地站直了身体瞪着那道扑面而来的暗光,随即便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似乎熟悉似乎陌生,此刻弥漫着宛若万载寒冰般的冷,似乎只看一眼就能把人的神魂冻住。想起了什么,夏翊衡不由得愣住。下一息,他就会血溅当场。生死顷刻间,一道枪影破空袭来。一只手从后面拉了夏翊衡一把。毫无花巧的碰撞。席卷的劲气横扫四方。夏翊衡被拖着逃出几步,重心失控地一跤摔倒在地。定住神一看,一袭白衣出现在身前,手中的短枪寒光耀目。在他身后一步,夏翊扬持剑以待。目注前方,赶来的夏翊锦一字一顿地开口问:“真的是你!”
片刻后,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身后跟着二男一女,正是董骥、书生与于芷。他冰冷的脸上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宁王殿下,你真的来了。”
冷笑一声,夏翊锦缓缓抬起手中的枪,斜指。“血蝉是你给九弟的。你憎恨我父皇?”
“夏家的人都该死。你的祖父该死,你的父皇更该死。让血蝉咬死他,便宜了。”
在夏翊锦身后,夏翊衡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站起身,夏翊衡瞪着他冰冷的脸万分不解地问:“你,你为什么要害父皇?他一直对你十分倚重的。”
挑眉,他讥笑一声:“倚重?那是因为我比安平侯恭顺,懂得何谓功高震主,不似他喜欢出风头,还有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姐姐。”
夏翊衡一怔。“太后也是被你害死的?”
夏翊扬冷冷地问。“老奶奶活得太长,你们不觉得她很碍事吗?”
他慢条斯理地回答。“你,真的是你谋害太后?”
再次一呆,夏翊衡不由得怒道:“知道了,是你害死二哥气得太后吐血。你给他下了什么毒,那个……”夏翊锦接口说:“十弟,化骨之毒对习武之人是至宝。他把有利于自己的宝物拿出来毒死二哥,很给他面子的。”
夏翊衡又一愣。“安远大将军算无遗策,却不该动我的鱼饵。你的耐心让我钦佩,但钓了这么些年,鱼终于上钩了。东阳钺,当年猎场惊马是你的手笔吧?十一被你挑拨才铁了心地谋反,是你帮助关子寒暗中联络,再把乔隐推荐给他,也是你为他选了龙湖那个绝地布下天罗地网。你调离不久,北疆就风云动荡。一招养寇自重为你赢得了赫赫功业。哼!可你对得起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吗?”
听着这番话,夏翊衡再一次惊问:“三哥,难道北疆变乱……”“有人把北疆驻军的布防图泄露给了棠国小王爷,他的将军才能连战连捷。若不是龙远鸣看出端倪更有所布置,十弟,你已经是棠国的阶下囚了。你看,这就是父皇最倚重的安远大将军干的好事!”
凝眸,夏翊衡心中惊怒交加,握住拳不再出声。听着夏翊锦毫不掩饰的讥讽,东阳钺目光一沉,淡淡地说:“这么些年宁王殿下不知在何处逍遥,让我好找。陛下也很有胆量,竟亲自涉险做诱饵,佩服。可惜,先皇最出色的三个儿子今晚都会死在这。你们死了,其余的人不足为虑,大元的天下很快就会分崩离析,就让你们的父皇看着你们是怎么样一个个地死于非命,还断送了祖宗的基业。哈哈哈!”
肆无忌惮地狂笑了一会,他才森然问:“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瑞王殿下为什么不帮助你的亲弟弟?”
没回答,夏翊扬反问:“你这么做是为了她?你觉得她值得吗?”
“……”“你对着那个替身的时候,到底看到的是她,还是她?”
东阳钺皱眉。就在这个瞬间,夏翊锦的枪动了。同一时刻,夏翊扬拉起弟弟急退,飞快地拽着他消失在长草里。见状,书生和于芷对视一眼,衔尾而追。董骥也转身消失往另一个方向。跟着夏翊扬一路狂奔,两人很快穿过那片长草,从一片藤曼里钻出。止步,夏翊扬回头叮嘱:“十弟,林子航被救走,但流锦园必定有变。你不要回去,立即从那道矮墙离开。有人在那里等你。”
“那你呢?”
“我回去帮三哥。”
“可……”“这一局出了隙漏,但他的目标是你。你逃走,我们就赢了一半。”
“一半?”
“对。他是真正的高手,所以这场生死之战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再次一惊,夏翊衡不由得抓紧他的手臂认真地说:“七哥,你们当心。等我找到龙远鸣让他赶来帮你们!”
笑了笑,夏翊扬耸耸肩说:“三哥说你是最好的诱饵,你也确实很有胆量。放心,我们不会死的。快走吧。”
情知留下也帮不上忙,夏翊衡一跺脚往后去了。看着他消失,夏翊扬转脸看向来路,翻掌拿出一个圆盘转动数下。圆盘转动的瞬间,紧追来的于芷跑着跑着就发现同伴不见了,自己出现在一片草丛里。草长得比人高,四周一片闷热的压抑。停下,她惊疑地环顾。下一瞬,杀意迫体。大惊,于芷往后急躲。堪堪避开,就见草丛里转出一个人,手中提着一把黑色的刺。“无影蝉还有吗?血蝉呢?还有摄魂蚕?有一种发红光会飞的是什么?虫王?”
于芷瞧着他陌生的脸,皱眉问:“你怎么会知道?”
“巫山云梦还有吗?”
“……”见她瞪着自己好似见鬼,那人说:“异宝斋袭击璇玑坊那一晚,我们顺便放了把火,还抓到几个活口问出了一些秘密。”
“不,不可能。他们绝不可能说出来!”
“之前确实不会。可是锦公子不久前将撼魂音修至大成之境,即便依旧解不开禁神术,但我们只要口供,不要活人。”
他一脸好笑地补充说:“他们死得真惨,可一看就知道他们杀了很多人,死有余辜。”
“混蛋,好似你不杀人?”
“我杀。但我从不欺凌无辜弱小,而且只杀你这样的蛇蝎。”
“你!璇玑坊到底是什么?”
“我们从云中大陆而来。听说你们这里经常打斗,我来……实战一下。你打不过我,给我几只毒虫,让你自裁。”
“休想!”
玉容一冷,于芷挥舞双刀,招招夺命。鹿苑附近短兵相接之际,来历不明的黑衣人袭击了流锦园,所幸被带伤赶回的林子航率部抵挡住。两下里胶着,双方在园门处厮杀成一团。十四年后往昔重现,流锦园再次血流成河。一片喊杀声中,只有乌云草药圃依旧静谧。乌云草们无风自摇,似乎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