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地瞪着前方的东阳钺,夏翊锦站直身体向前走去,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流,他却似乎没有感觉到。蓄势,再蓄势。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脚步就坚定一分。他似乎看到了母亲带泪的笑,皇长兄滴血的手,最后闪过的是那一晚静安宫里的满地血腥。多少年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疑惑、愤怒与悲伤在这一刻终于鼎沸,万千感受在胸臆间翻腾,淡淡红光在他眼里奇异地浮现,跳动,逐渐消失。距离东阳钺二十步处,他缓缓站定,举枪。他抛开了生死,放下了得失,甚至忘记了仇恨,却如擎天之剑傲立在苍穹之间。这一刻,夏翊锦临阵突破,踏入了万化决九转之境,登临了被誉为武道极境的返璞归真境界。盯着东阳钺一会,夏翊锦微微振腕,短枪轻颤,那一枪似乎击在空处。东阳钺微微皱眉,长刀平举,横击。下一瞬,虚幻般的枪影与刀光狠狠碰撞。紧接着,两人同时跃起,扑上。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毫无花巧地硬撼了百余招,夏翊锦倒飞而出,肋下再次多了两道刀痕,鲜血染红了白衣。没有停顿,他再次扑上。二百招,三百招,五百招……一千五百招!席卷的劲气横扫四方,刮过泥土,草叶翻飞,断枝落叶满地,一片狼藉。卯时末刻,天亮了。不知何时赶到附近的那名武士已经拉着夏翊扬退到山坡边缘。跟来的董骥站在另一侧,微微皱眉。更远处,柳心正在那团红色的带领下强压伤势赶来。再一次被击飞,夏翊锦没有理会滴答的血,瞪着东阳钺,再次举枪。感受着枪意中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暴虐与残酷,东阳钺目露凝重,狂吼一声再次挥刀迎击。一连串闷响后,东阳钺飞退了十几步,右肋下出现一个血洞。得势不饶人,夏翊锦深吸一口气,全力催动万化决。八十一道枪影乍现,聚合分化,再聚合再分化,毫无花巧地直扑东阳钺的眉心。“来得好!”
没想到夏翊锦的枪术竟越战越强,不断突破,东阳钺再也无法保留,狂吼一声,全力挥刀。再次狠狠相撞。交击的瞬间,夏翊锦的枪突然再抖。枪影蓦地一散,旋即一绕,竟彼此连接宛如巨掌重重拍向东阳钺左侧的虚空。心生警兆,东阳钺就欲急退,却迟了。电光火石间,一道虚无般的枪影再一次腾空而出,重重击在东阳钺身侧的三个空处。击实的瞬间,山坡上蓦地一静。东阳钺却如被雷击般踉跄后退了十几步,脸上的血色潮水般退去转为苍白,“哇”地吐出一口血。未及应变,夏翊锦的枪又到了。因为连贯的气机被击散,东阳钺来不及凝聚力量,只得强提一口气,举刀全力格挡。砰砰砰!一连串脆响后,东阳钺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长刀寸寸断裂,碎了一地。挣扎半晌,他才艰难地站起来,捂住右胸却止不住汩汩的血往外涌。吐出一口血,他扯了扯嘴角:“好枪法。但你也不好受,你不担心你的十弟趁虚而入?”
瞪着他,夏翊锦站得很直,手却一松。短枪坠地,无数裂口浮现在枪身上,断裂。咽下喉间的血,夏翊锦冷冷地回答:“东阳钺,不是每个人都如你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为了一己的报复滥杀无辜。元青萝的事,我祖父有错,父皇也有错,可是与我母亲何干?与我大哥何干?六弟和八弟还只是孩子。哼!你们的遭遇让人同情,但不代表你可以以此为借口大开杀戒。所谓血债血偿,我不杀你,该如何定罪是十弟的事。”
东阳钺没有动,只是站着。他已经伤得很重,能站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停顿了一会他问:“你怎么做到的?”
“你的字。”
“……”“羽凝霜说武者的字就是他的刀,因为运笔如用刀。你的字写得极好,她却看出了三处破绽,她说……至刚易折。”
吃惊地看着他,东阳钺自嘲了一下:“羽凝霜真是冰雪聪明,你也是天资卓绝。可惜……聪明的人都死得早。”
夏翊锦挑眉。下一息红光一闪。大惊,但夏翊锦即便重创东阳钺,自己也伤得很重,避无可避间他勉力往左一偏头,红光擦过他的脸颊,带出一串血珠。不等扑空的红光再次扑回,黑影一闪。噗!一声脆响,红光四散,一声凄厉的悲鸣后一捧血雨落了夏翊锦一身。高处,一只鹦鹉振翅腾空,爪子下抓着一团干瘪的红色,正是跟着柳心的那只毛团,此时已经死了。“妖!”
看到鹦鹉,东阳钺猛地凝眸。就在这时,暗器如雨向刚重新站稳的夏翊锦扑来。“休想!”
黑光腾起,剑光如瀑。数下硬撼,扑来的董骥被那名武士拦住,勉强赶到的柳心被夏翊扬甩了出去。刚摆脱柳心,夏翊扬一回头就见夏翊锦栽倒在地上,一层红雾蔓延在他的脸上。见状,东阳钺蓦地狂笑起来。“太好了,看看谁先死!”
大惊,夏翊扬顾不得柳心了,赶忙奔过来扶起夏翊锦。“三哥,三哥!”
叫了几声他毫无反应,夏翊扬心焦不已,回头吼道:“混蛋,解药呢?”
“他被火焰鼠的血淋到,哈哈,那血毒接触肌肤就会渗入体内,无解之毒。哈哈,他死定了。一只笨妖,帮了倒忙。”
东阳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该死的混蛋。”
夏翊扬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拽住东阳钺的衣襟狠声逼问:“给我解药!”
“没有。你哥哥要死了,你会伤心吗?”
东阳钺更高兴了。“找死!”
怒极,夏翊扬一把擒住东阳钺的脖子就要发力掐死他。“住手!我跟你拼了!”
柳心刚爬起来,一看东阳钺岌岌可危,不顾一切地再次冲过来拔出一把短刀扑向夏翊扬的背。就在这个当口上,东阳钺突然翻掌,一把细巧的尖刀滑出手腕向前直刺。猛地瞥见,那名武士厉声叫道:“小心!”
但董骥已经再次扑来,被他缠住,一时间救援不及。距离太近,眼看夏翊扬躲不开这一刀了。就在东阳钺的刀就要刺中夏翊扬的瞬间,他蓦地松开抓住他脖子的左手,身形奇诡地往左一偏,一滑,竟在电光火石间绕到东阳钺的身后,旋即沉肩坠腕,一拳重重砸在东阳钺的背上。这一下含怒出手,东阳钺顿时如被雷击般失控地往前重重摔出,赶来的柳心大惊之下赶忙弃刀扑来就欲扶住他。这一瞬,夏翊扬的拳头又到了,重重击在东阳钺的右臂上。重击之下,东阳钺来不及收刀,一声轻响。噗!柳心蓦地顿住,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很大,下一瞬,她无力地向前栽倒,摔倒在东阳钺的怀里。抱住柳心,东阳钺狼狈地摔倒再爬起来,松手,低头。那把细巧尖刀深深刺进了柳心的左胸,直至没柄。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东阳钺呆了一下才伸手扶住她的肩:“柳心!”
艰难地睁眼看着他,柳心凄然一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好!”
“……”“那年是你救了我。将军,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里你是个好人,一直都是。你的痛,我懂。可惜我不是她,给不了你安慰。”
拼尽最后的力气,柳心抬起手欲要抚摸他的脸却无力地滑落。血从她的五官里蜂拥而出,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眨眼间枯败凋零,黑色的斑覆盖了她的身体,好似烧焦般可怖。柳心以血为媒豢养火焰鼠,身死之际蛊毒倒灌,便是如此的结局。默然,东阳钺抱紧她狰狞的尸身,不知道心中是不是痛。站在夏翊锦身边,夏翊扬冷冷地瞪着这一幕问:“你难过吗?”
他抬眼看看夏翊扬,没出声。“她真可怜。看起来不是因为你,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东阳钺,你就是个混蛋。你既然满心想着你的青萝,就不该招惹她。你找个替身做什么?以你的武艺,为何不能设法把元青萝带走?”
瞪着他半晌,东阳钺才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不想?”
“那你为什么不做?”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的母亲。该死的贱人玉樱樱。还有该死的夏鼎,还有那个老妖婆!”
一指夏翊锦,东阳钺失控地怒吼起来:“该死的贱人背信弃义,该死的老混蛋过河拆桥,他们都想利用青萝,都只想利用她!”
“……”“哈哈哈哈……”想起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东阳钺再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夏翊扬,火焰鼠的毒只有柳心能解,她以血为媒喂养火焰鼠,只有她的心头之血才能解毒。你害死她,你的三哥死定了。太好了,就让你害死你心爱的哥哥,让你害死他。”
“住口!”
“到时候看你会不会伤心。”
他继续笑。“三哥绝不会死的。你休想高兴。你等着死吧,你才该死。”
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夏翊扬拿出那块冰蟾雪犀佩放在夏翊锦的胸前,便背起他就欲回头去找羽凝霜设法。方才转身,单明带着曾成飞等人急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