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没有说话,但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震惊。 “……无趣,还真给你练成了。”
老头反应很快地哼一声,把那只手从简百三的手上挪开,“积分你也不用还了,我反正都在这儿了。”
老头上下打量她:“倒是你这丫头,又是怎么成了个瞎子,给关这来了?老子甚是无聊,你过来和我聊天。”
越打量,面色越凝重。 双手又是一抓,将大黄拎在手中,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对简百三怪笑道:“你这狗丑得我难过,你把它弄远些去。”
真丑么?还好吧!自己看了十几年,也没觉得丑啊? 更何况,简百三突然想起来,这老头曾经说过自己是小柳洞的人。 简百三知道他已经叛逃多年,但自从洞霞山之事后,她对小柳洞的人,心中多有忌惮防备。 老头看明白了,一声冷哼。 “要对你下手,我都用不着两根小手指,更别提你这狗。快点!”
简百三便让它跑远玩儿去了,听到她的呼哨再回来。 “够有意思的,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种傻子世间难寻啊,”老头“扑通”一下,毫不在意地坐在了地上,散漫地道:“你也坐。”
简百三大山里出身,更不会在意地上脏不脏——脏了她也看不见。 简百三也跟着“扑通”一下坐下了:“前辈刚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来就问这个?照我来说,你高低得给我道个歉!要不是你,我能被在这儿关半年?”
真是胡搅蛮缠。当初非要把《铁桦手》给简百三的,可不就是他自己么? 简百三却很实诚地道了歉。 撒泼不成,老头瞪着眼睛,郁结地吐出来了一口气,把脑门上乱飘的白发都吹飞了,总算开始说了正事儿。 “你师父,是不是熊秉厄?”
简百三说:“是。”
“师徒两个沆瀣一气、子承父业、狼狈为奸、不干好事儿!”
简百三突然被骂,又是一愣:“我来宗门以后,就只见过师父两次……” “我说的是你么?”
老头不耐道,“我说的是你那不成器的师兄!”
仿佛一道白日惊雷,劈到了简百三的心头。 有很多她已经有了感觉,却从未深想的东西,仿佛正在浮出水面。 “我刚刚可听见你的话了。你说你做重要事情之前,他都来找你?”
简百三沉默不语地点了头。 老头大剌剌地道:“那可不来找你么。你的狗中了黑兵符,连着他的灵力,你干什么,他都用狗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这不要脸的劲儿,啧。”
“那,前辈说我师父……”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讨厌你师父么?”
简百三被老头的说话方式打得一愣一愣的。 这老头之前,说都没说过他不喜欢熊长老啊…… “我告诉你!”
老头道,“我从小柳洞叛出来,被掌握了行踪,逃跑都逃了几十年。最讨厌的就是追踪监听这类事儿。”
真是个自言自语、自说自话的高手。 简百三骤然一悚:“前辈什么意思?”
“你猜我什么意思,凭什么你问啥我就得答啥?”
明知道简百三看不见,老头还是翻了个白眼。 “让你陪我聊天,怎么都是我在说?我也戴着抑灵环,使不了灵力,吃了辟谷丹,我也口渴,轮到你说。”
简百三:“聊什么?”
老头嘿嘿一笑:“就聊聊……你这眼睛,是怎么瞎的吧。你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又是想到哪儿去?”
简百三摸摸自己的脸。 想跑的意愿,光看脸就能看出来么? 老头给她脑门上来了一巴掌,道:“我活了好几百年,你这样的小娃娃在想啥,一眼就看出来啦!现在趁着爷爷我心情好,趁早说,让我乐呵乐呵。”
换成何通微在这儿,早该“不堪受辱”,“隐忍报仇”了。可惜,在这儿的是简百三。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去洞霞山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自己准备下山去想办法。 “你准备干什么?”
“去通法阁求购最新炼制的生魂丹。”
简百三道,“如果有人愿意交易,那便可以查出他的身份,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
“换个办法,换个办法。”
老头像听到好玩的东西,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你便去放话,你有生魂丹其他的几味主药,等着人家来找你。你在暗,敌在明,不是更好?”
“可是我手里确实没有生魂丹的其他材料……” “傻吧你!”
老头道,“你要在情报市场讲道德?”
“更何况,小柳洞的情报系统,比你的情报系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的仇人想找到你,远比你想象的容易。”
简百三乖乖听训。 老头突然不说话了,往她手里塞了一本书,道:“快滚。”
真是要多阴晴不定,就有多阴晴不定。 简百三:“啊?”
“我说过的那本武技,你自己练去。”
简百三:“……我看不见字。”
“那你自己想办法去,关我屁事。”
一阵衣物摩擦声,那老头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 简百三思考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一句像样的话:“前辈帮我很多,还没来得及请教前辈姓名!”
老人挥了挥手,道:“从小柳洞出来的,都是没名没姓的叛徒。”
“不过多年前,我倒是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那时候,他们都叫老子鬼手阎王!”
这名头在那时候颇为响亮,他也就背着手,等着这丫头的回应。 简百三郑重道:“我记住了。”
老头真想把她扔下去。 简百三正准备将大黄叫来,好趁夜出发,老头突然又把她叫住了。 “你这眼睛,中的是魂毒。你只要把施咒的人杀了就没事了。”
“另外,你既然知道承了我的恩情,就要替我办事。”
“我要办的事情也很简单。”
“我要你见一个小柳洞的人,就杀一个。”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们……早就不能算人了。”
…… 简百三把大黄叫来,与平常无异地摸了摸它的头,用储存在它体内的一半灵力催动了宫长老给她的飞行法器。 那法器是片锋利的蓝绿色叶子,最后输送完灵力,也不过只有五六块青砖大小,勉强可以双脚站立。 在一片黑暗中,简百三依照着自己曾经所记的地图,往西方缓缓飞去。 简百三想着蛇阳老人,又想着罗小鱼,像是心里压着石头。 修真界如此复杂,谁还对她怀抱真心? 她来到初元州,到底是机缘,还是错误? 师父和师兄身上,为何有重重疑点? 自己的敌人,又在哪里等着她呢? 自己在这个夜晚逃走…… 五年后,她还能回得去么? 简百三一颗心仿佛被风吹得起了褶皱。 在无边的黑暗寂静中,她看不见脚下月滨城璀璨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