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百三一到绿水河边上,立刻就有人远远地招呼:“那位娘子——穿黑衣服的那位娘子!”
一个身体壮实的壮年男子抹着汗从岸边走过来,道:“看这个打扮,你就是李来顺那小子说的二姐姐了?”
“我叫秦二。”
男子直截了当:“李来顺出家了。”
简百三没想到:“啊?”
“一个多月前,傍晚有两个和尚过来搭船,那小子挺机灵,被其中一个看上了。”
全部功法引气入体的法门都是一样,学刀之前她试着让李来顺用过,但没有任何效果。 他明明没有灵根才对啊? 那汉子眼神羡慕,“是东塘寺的人,说他有慧根,要带回去做弟子。以后就要鱼跃龙门,吃穿不愁,顺便看破红尘咯!”
“那小子走之前告诉我,如果有穿黑衣服的盲女来问,就说他出家了。”
简百三决定有空去一次东塘寺,把灵石还给他。 转身走了几步,她又远远地听见了那汉子和一个同伴调笑道:“那小子从六岁开始就天天站在庆宜大街上看女人,专门挑着漂亮的女人搭话,拿着半块破玉比来比去的,说是要找姐姐。还以为今天这个是呢,结果也不是。”
同伴道:“谁能被他那半块不值钱的东西哄走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男子道,“你看城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把他喜欢的,有几个不认识他?你要有他这脑子,婆娘都娶上了!”
“四处搭讪,有,有什么好的!”
“你别说,那小子挺俊,要是他真有个姐姐,估计也是个漂亮的。”
“哎呀!他都出家了,这些事情别说和我们没关系,以后也都和他没关系咯!”
简百三却顿住脚步,脑子里骤然想通了什么。 李来顺去青楼,想看小妙仙,说不定真是去找姐姐的。 毕竟,他已经见到了城里大多女性。 在城里,唯一白天晚上都不出门,很少见到的,还真是青楼女子——白天要睡觉,晚上要工作。 可惜,他已经出家了。这些事情,和他不再有关系了。 也许是件好事吧? 可是简百三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自己错怪他了,下次见面,再去赔个礼吧。 …… 又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日,简百三每日做工,也只听到了些什么“妙仙娘子圆润了些”“张老爷又点了妙仙娘子”之类的传言,也再没有听见过她夜晚的脚步声,仿佛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但在一个晚上,她的门却被敲响了。 打开以后,一股夹杂着酒气的桃花香骤然扑进了她的小屋。 是气喘吁吁的小妙仙。 小妙仙“咚”一声,把一只小箱子丢在地上,没让她说话,只急急拉着她的手,道:“帮,帮我一回!灵石我给你给够!”
“最后一次,真的就最后一次!你会不会翻墙?我要去见裴郎,见一面就够了……” 简百三不知该不该帮,皱着眉站在原地。 小妙仙怀中鼓鼓囊囊,塞了很多灵石,一手无意识地摸着小腹,哭道:“求求你了,我知道你能帮我这一回……张老爷要赎走我,就在下个月!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简百三听闻,今天晚上恰好是张老爷来。 那么有钱有势的人,会不会为难她? 小妙仙急得跺脚:“我把他灌醉了!快点啊!我不和他私奔的,我就,我就和他见一次,再说一次话……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简百三心软了。 她把大黄留下,一手托着小妙仙,一边双足轻蹬,如蜻蜓点水般跃上了角落的院墙,又跳了下来。 小妙仙双手紧紧抱着简百三的脖子,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你……你稳一些。”
简百三换成双手托抱:“哪个方向?”
“河边的那个方向……” 到了河边,小妙仙却死活要求简百三放她下来,说要自己去,也不让她再跟着了:“你们修仙者耳朵好,我和情郎私密话儿,不想……不想让你听见。”
简百三道:“既然是保护,那我得看顾好你,到时候送你回去才可以。”
小妙仙一咬牙,道:“我们要做那事,你也要听?”
“你要听也不给你听!”
小妙仙趁着简百三愣神的功夫,一下跳下来,自己快步走远了。 简百三道:“那我在这里等!”
小妙仙没有回头,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她一边闷头走,一边心里拼命给简百三道歉。 秦二……对不起!秋娘,对不起! 我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我怀了孩子,是他的。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她满心忐忑,走过他们平常相约的小亭,第一次正大光明地敲响了裴从卿颇为寒酸的家门……不是以小妙仙的身份,是以普通姑娘李来妙的身份! 她也有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幸福、自己的追求! 更何况,她在白天的梦中,梦见过裴从卿的脸,她相信他可以为她带来幸福。 她等着门为她打开,正如等待着进入一扇通向平凡未来的门——对她来说,平凡就是最好的未来。 里面响起来了一道招呼声。 “谁啊?”
小妙仙道:“裴郎,是我,我是……李来妙!”
衣衫不整的男人被吵醒,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开门:“李来妙?李来妙是谁?”
门一开,小妙仙便一把抓住了裴从卿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放,急道:“张老爷要赎我,可,可我不想去,你带我走吧!”
“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我们可以做一对平常夫妇……” 她以为裴郎会像她想象中一样捧起她的脸吻她,或者抱着她小心翼翼地转一圈,却没想到…… 他没有动。 小妙仙心中涌上来一阵绝望,她又近一步,半依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急道:“裴郎!我是小妙仙啊!”
裴从卿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 他的身后传来了一道颇为戏谑的女声:“让拱珠馆的头牌怀了孕……大篓子啊!这要是被馆里的妈妈知道了,赔你三辈子的钱都赔不起。”
小妙仙浑身发冷。她这才发现,裴郎的衣服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劣质脂粉香。 那道女声再次响起:“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藏……反倒还能赚一笔,你说是吧?”
裴从卿的眼神逐渐暗沉下来。 小妙仙觉得不对,转头便跑。可一个常年不出门的女子的力气,怎么能比得上一个青年男子? 他把小妙仙一把拽进了屋。 隐瞒姓名连夜把她再卖到低等妓馆,她就不会再有空跑出来了。 孩子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