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四起,一片卷叶飘进来,掉入生苔的水洼,发出轻轻一声“嗒”,旋了一圈,又不动了。如一只失了途的空荡渡船。
佛像倒圮,香案断落,梅花砖上的裂纹里已有杂草。
不过有人正在打理。
他从潮冷的砖上走过,把锈炉从朽烂的蒲团上扶起来,点燃三根香。
再慢慢地蹲下身,一根一根拔掉地上的杂草。
平稳、沉静,仿佛他本就是此处的沙弥。
四周如死般安静,渺无人声。
曾有最诚的信女在此发愿,许愿自己在此生产,不被发现。
她做到了。
她忍住所有痛呼,真的保住了自己几乎必死的孩子的性命,那是这个平凡的女人一生中唯一的奇迹。
她笃信苦海慈航,却不知回头是岸。
“冷莲池。”
有人在身后问他,“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生老病死之日。”
“檀越错了。今日乃诸佛救度众生觉造业苦报、证自在本心之日。今日是,日日皆是。”
冷莲池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宝相庄严的和尚。
冷莲池面容全无血色,几乎和他袈裟下的白衣相融。
看了一会儿,他轻飘飘地一笑:“来此争功,给你们大住持捧了不少灵石吧。此话,你自己信么?”
“冷莲池,呈口舌之快并无意义。”
那和尚被戳痛处,脸色一沉。“身有大三耶印,你自己应知不可杀生、更不可杀净善佛徒、不可怀嗔妄之心!”
“更别提杀佛子降临身!佛子降临身众,你如此嗜杀,除徒增杀业,毫无意义!”
“违背此律,只有死路一条。今日,已是你的死期!”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问问你,我确实杀了有几百个秃驴——”冷莲池好声好气地商量说,“既然今日是我的死期,那你想不想做最后一个?”
净严和尚的表情一滞。
不是说冷莲池已经彻底撑不住了吗?
净严退后一步,惊疑不定。
那柱香还没有燃尽。
冷莲池转过身去,极为迅捷地把香拔了出来,拈在手中对着他一吹。
火星骤亮。
净严同时吸入了一口空气。
他的器官,眨眼间变成了熟透的白肉。
“金丹巅峰……”冷莲池笑道,“是不是还有些不够格?”
“你……”净严委顿在地,却还紧紧盯着冷莲池,笑了。
“对付我这种金丹……竟然还杀不死……”
“看来,今日真是你的死期……”
净严倒在地上,眼睛对着佛像斑驳的慈目,没有看见冷莲池踉跄的身影。
他没想到,冷莲池竟然敢真的对他动手。但他心中,亦有快意。
冷莲池已经无处可逃了,凡有灵气之处,就有大三耶印。它会真正地夺去他的最后一丝生机,终结这个烦扰寺内数百年的杀孽。
……
简百三在克坚境待了整整两年。
从她出来的第一刻起,她就收到了李来妙与采音接连不断的传讯,知道了一个消息。
钟情宗宗主宣布叛宗,还带走了自己的命灯,从此杳无音讯。
至今仅有半年,但钟情宗乃至整个初元州,天翻地覆。
李来妙心情沉重:“宗主的灵力维持着我们宗门所在的那朵玉莲花的运转,但玉莲花至今安然无恙。”
“……一开始有人猜测他特意带走命灯是预知了自己陨落之期,但没有人相信,毕竟莲花都好好的。”
“可等到夏宗主按规上任,与众长老一同接过玉莲花的控制权的时候,我师父才发现,他的住处有三颗珠子,紧紧嵌在玉莲花的阵眼里……”
“里面的灵力,刚好是能够维持它一个月的灵力。”
“而我们宗门推选新任宗主之期,是十五天。”
“这珠子运转与否,和主人的生死无关……要变天了。”
冷莲池的消失,证明着初元州明面上最强者的消失。
钟情宗功法特殊,接触之人不知凡几,因此之前哪怕行事风格低调,也结下了不少仇家。
但其仇家又因深知冷莲池狠戾的行事风格,从而根本不敢出手报仇,生怕被冷莲池灭宗灭派。
这些年间,钟情宗更是隐隐登上初元第一宗的宝座。
事情发生后,为试探冷莲池生死,甚至有不少人,刻意对外面的钟情宗大弟子出手。
看向来护犊子的冷莲池,动是不动。
以往震慑敌人的脚腕金铃,成了一道催命符。
为保弟子性命,新任宗主夏小花焦头烂额,颁布诸多法令,暂时规范弟子活动范围,审查泉都来往修士,以保安全。
好在,她的法令有效。
采音道:“那天我差点就没命了。不过还好,我有个师弟路过把我救了……我想不通。”
“我想不通,宗主为什么突然离开?”
最近明明风平浪静。
“我为宗主办过事,我挺明白他的脾性……”
“他为人确实阴晴不定、残忍嗜杀,但宗门在他手下百年,死去的弟子不到百个……在这之前,十年就有这么多了。”
“……算了,与你说多也是无用。我知道你在克坚境,等你出来,我们于泉都再会,好好聊聊吧。”
简百三长叹一声。
她想到了冷莲池背后的那幅流血的观音像。
会是因为这个吗?
如此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元婴强者,也会如此无声无息地陨落吗?
像一阵风一样,十年后再无人知晓他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