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将对联的创作称之为“属对”。“属”,类也,“对”,配偶也。意思就是以类字配成偶句以成的文体。由此可见其“属对”二字的内涵所在。对联的独立单位是“副”,不能用“首”或“条”等称谓。不管对联字数多少,必须要求上下句字数相等。对仗合理,词性相近。乍看起来,对联这一文体在浩翰如云的传统文学中,是再简约不过的了,它短小精练,易学易会,应用方便,尤其是那些在生活中屡见不鲜的春联、婚联之类,似乎持一般文化水平的人都能尝试。其实不然。形式的简短,只是就表象而言,若论及对联的创作理论及艺术手法,并不比诗歌简单。对联和格律诗实质上是相同的,只是形式上有所不同。对联只有上下两句,而格律诗就不只两句了,对联在精练程度上比格律诗要求的还要高,因此联语中的水分是很少的。一副好的对联,不但要做到语言精练、对仗精巧、意象精深,还要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撰写对联难度较大,难度特大的对联,要想对好,比写格律诗要困难得多。有的联语要花费大量时间才能对好,有的联上联出了,数百年之后,下联仍无人对出,致使在楹坛上出现了“绝对”这一特殊现象。所以,一位作者,只有学识是不够的,必须有长期的生活体验以及浓郁的艺术表现手法。创作一副对联,格调固然重要,但格调只是一种文学技巧,而艺术是文学的灵魂。格调是死的,艺术则是活的,格调给人以外表的美,而艺术则能给人以内在的美。所以,要求作者必须具有诗人的思维力、观察力和感染力。像写诗那样去写对联,要做到立意奇绝、感情真挚、内容含蓄、语言饱满、文辞洗练、构思巧妙、意象清晰、寓意深刻、对仗合理、音律优美,尽量使对联达到诗化的境界。有人认为,写对联比写诗来得容易,其实要真正写好一副对联,并非易事。它和诗歌一样,同样要讲究比兴之法。如果没有艺术的冲动,只是为应付而作,因文造情,其作品绝无艺术生命力。晋朝陆机在他的《文赋》中指出,“诗缘情而绮靡”,指出诗歌的本质在于抒情和言志,这就必须首先做到语言优美而动人,对联亦如此,必须借助于审美形象去表达自身的情绪,还要做到联中有我,即在联中呈现出自己的风格。古人云:“学文者,必先浚文之源,而后究文之法,浚文之源在读书,在养气。”
此乃独到之谈。其中道出了“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勤学之功,丹华之妙”的深刻道理。此乃书外功夫,是非一般人能体会的了的。清代学者袁枚在谈到文学创作时说:“只可取意,不可取法”,“平居有古人,学习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
对联的创作过程是对语言最精辟的提炼。作为一种语言艺术,对联创作必须充分掌握极度的概括特征,以最精练的形式唤起人们的美感。大的题材可以大写,小题材则要小写,不可无的放矢,无病**。在创作时,既要避免文辞堆砌的阳春白雪,也要避免庸俗直白的下里巴人。沈德潜指出:“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
为此,作者平时要加强自己的思想修养,扩展自己的胸谋,开阔自己的视野,到时候驾驭大的题材就不会无处落笔了。下面谈一谈对联创作中的规则。一、立意诗以意为主,楹联也如此。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指出,“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十不得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全铺锦帐,寓意则灵。”
意思是楹联中的“题旨”,作者写一副楹联作品,必须要明确歌颂什么,赞美什么,批判什么,总得要有个明确的感情。没有立意在先,再好的文辞、再好的技巧,也只能是文字的堆砌。一副楹联,不仅要寓意明确,还要立意高远、精神。古今名联,或言及风物,或追溯历史,或以文采见长,或以技巧取胜,而成佳构。如明嘉庆进士陈大纲写的湖南岳阳楼联:四面湖山归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此联独辟蹊径,写风景言简意赅,只在出句点破而已。下联笔锋突转,从四面湖山的空旷即而想到万家忧乐,这是全联的主题所在,立意也就在于此。作者若没有真挚的怜悯之心,是绝不会写出这样的联句的。立意,也叫命意,是对联之前提。对联具有广泛的社会效应,因此,作品首先要做到主题明确,意象清晰,概念具体。你要写什么,怎么写,均在立意之中。应该说,艺术的提炼往往来源于笔前的立意,点晴之笔往往来自于熟虑的思考和机智的文采。请看山海关一联:群山尽作窥边势大海能销出塞声联语道出“山”、“海”之气势,巧用“窥边”、“出塞”二词,拟戍边将士,透出了山海关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负荷的重要性。作者犹如向人们述说历史,把人们牵回那烽火硝烟的岁月之中。立意可谓高妙、奇绝,被人们视为不可多得的上品。二、取象取象,或称物色,就是选取意象,这是在楹联立意之后不得不考虑的问题。那么什么是意象呢?所谓意象,即是楹联中带有作者主观感情色彩的形象。换句话说,就是作者在构思时直接浮现于头脑中的多种形象,借以表达自己的一种思想情感。平时我们所说的触景生情,这个“景”就是我们说的“象”。请看刘坤一写的题滕王阁联:兴废总关情,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古今才一瞬,问江上才人、阁中帝子,比当年风景如何作者在上联巧妙地摄取了“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湖山”等物景,以哲人的眼界,向人们提出了世事兴废的自然规律,下联引出此时与当年的时空差,相比之下,今昔对照,令人在时代的变迁中引发怀古幽情。若无上联出自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定格之景,便不会有下联作者要抒发的感慨之情。作者依稀在告诉人们,“此地湖山”历经风雨沧桑而依然无恙,得来之不易。言外之意,也多少道出了滕王阁的佳丽风光。下联在取象上也用得恰到好处。请看:得好友来如对月有奇书谈胜看花联中的“月”、“花”即是意象,作者借用二者以喻“好友”、“奇书”的价值。如联句中不使用人们所认可的意象,联句则索然无味,如同嚼蜡。在这里,意象的作用不仅仅是比较价值,更重要的是它能使读者从中产生联想,给人们展开一种广阔、恢宏的艺术空间。因此,一副好联,必须有一较为确切的意象,才能将自己抽象的情感化为具体的形象,使读者感悟到作者真正的立意所在。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认为,感情由于景物的感触而发生,随着景物的不同而变化。因此,山川的壮丽,可以启发作者的文思,触景生情,才能用语言将所要抒发之情描写出来。这样的对联,在风景联、名胜联内,比比皆是,无所不在。请看陈炽所撰九江烟水亭联:胜迹表宫亭,况恰当芦阜南横,大江东去平湖波烟月,谁补种四周杨柳,十里荷花此地乃当年周瑜点将台处,宋代理学家周敦颐曾在此讲学,取“山头水色薄笑烟”诗意,名烟水亭。此联借“芦阜南横”、“大江东去”、“四周杨柳”、“十里荷花”等物象,为读者营造了烟水亭的佳丽胜景。更巧以“况恰当”、“谁补种”二句以成佳构,使得联内景色不虚,触之有物。可使读者神思驰骋于联外,而发怀古之幽情。取象,特别要做到自然、真实。《文心雕龙·原道》云:“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苏东坡也强调“文理自然”,并自道其文“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这些见解,对于我们的对联创作十分有用。要做到取象的自然真实,首先要对所写的景物或对象要有仔细的观察和研究,对写作对象有深入的了解。请看清人朱蓝坡撰东坡赤壁联:胜迹别嘉鱼,何须订异箴讹,但借江山摅感慨豪情传梦鹤,偶尔吟风弄月,毋将赋咏概平生东坡赤壁古称赤鼻,也称赤鼻矶,在今湖北黄岗县城西门外。宋代大诗人苏东坡隐居此地时,曾作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名篇。为与三国“赤壁之战”的赤壁相区别,在清康熙年间重修时,定名为“东坡赤壁”。《阳春白雪》一书在《念奴娇》注释中写道:“‘人道是’者不过是供一般人的说法而怀古,并非东坡不知三国赤壁。”
作者在联中证实了周瑜破曹的赤壁应在湖北嘉鱼县境内。这一点苏轼在《赤壁赋》后记里有“江汉之间,指赤壁者三”,可见他是清楚的。后来一些好事者认为苏东坡弄错了地方,不断有人来“订异箴讹”,作者作此联匡谬,指出苏东坡不过是“借江山摅感慨”而已,作者的看法是正确的。苏东坡是通过作品来表达对祖国河山的挚爱,反映了作者对人生的思虑。作品中所表述的豪爽旷达情怀,才是紧要之处,何必拘泥去考证哪里才是“赤壁之战”的故址呢?从联中可以看出,作者是对所写对象做了深入的考证。如果不是对历史的深思和熟虑,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如此佳联的。其次是要用语贴切,即不可哗众取宠,也不能堆砌华丽辞藻。所谓用语贴切,就是内容要切人、切事、切地、切情等。比如为一纪念地题联,就必须对历史人物、历史事迹说得恰如其分,使人读之亲切、真实,有个性、针对性,最忌讳的是作品的概念化。如“人民英雄永垂不朽;革命将士万古流芳”之类的词,美仑美奂,却不着边际,是必须忌讳的。请看安庆市徐锡麟烈士纪念楼联:三、言志舜帝曰:“诗言志,歌咏言。”
这是在说诗体的文学宗旨。楹联也同样如此。孟子亦云:“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意思是讲不了解作者就不可能对其作品有真正的理解,反过来讲,我们可以通过对联了解作者的人品。刘勰在其《文心雕龙·明诗》中首先给诗下了定义,认为“言志”就是“持人情性”,而所含的就是“无邪”的情志,意即健康、真实的思想感情。自古至今,诗人们一直恪守这一格言,认为“言志”是诗的本质,诗不言志,作者无法将自己的理想、抱负、志向、情趣抒发出来,从这一点说,“志”应是诗的灵魂。联与诗同,细细分析,一副好的对联,都是或明或隐地向人们表达自己的心志。“诗言志”应该做两种解释,一是诗必须要言志,二是你不管采取何种手法去写,最终你的志也会在你的作品中流露出来。因为作品是作者思想的外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内在情性、社会经历和语言风格,即使写同一题材,也会千差万别,异彩纷呈,然言志这一宗旨都是统一的。在对联中,有人将旨在抒发自己情致的对联称之为言志联,比如徐悲鸿在解放前写过的一副联:独持偏见一意孤行作者有意利用贬义词组成联句,借以抒发自己追求自我、不与恶势力随波逐流的志向和情怀。联语正气逼人,入木三分,一腔胆识浮于纸上。在写法上,言志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意的表白,一种是无意的流露。前者如清代彭元瑞写的自勉联: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再有如长篇小说《红岩》中革命志士为牺牲难友龙光章同志献出的一副挽联: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魂,死不还家辜鸿铭集苏轼的一副对联则属后者: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周策纵的集词联,似不自觉的无意流露,然而最能看出人物的思想情趣。请看:别来风月为谁留?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啼到春归无寻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孟子在论诗时曾提出过“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的两种读书方法,前者是说只有全面理解了作品,才能了解作者的思路;后者是说要读懂某作家的作品,一定对其作者的身世有所了解才行。两者相互为用,会对我们欣赏对联大有帮助。在对联创作过程中,要遵循“诗言志”的宗旨,强调写作态度端正、严肃,因作品一旦写出,便具有了一定的社会意义,如处理得不好,轻的闹出笑话,严重者还会带来很坏的社会影响。四、抒情抒情指在作品中抒发内心的思想感情。可“直抒胸臆”,谓直接抒情,亦可“寓情于景”,谓间接抒情。它带有作者鲜明的个性特点,并反映一定时代、一定人群的某种共同感情,以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晋朝陆机就指出过“诗缘情”之说。他说的情乃是指人们的心灵意绪,它包括人生悲喜之感,而以真实感人作为其审美之特征。钟嵘在他的《诗品序》中认为,诗歌的感情,乃是社会生活和自然现象对诗人心灵感召的结果,其中最激发人心的即是悲壮、分别之情,只有这些感情,才适合以诗的形式抒发出来。纵观古今楹品亦然。请看小凤仙挽蔡锷联: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哪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几年北地燕支,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小凤仙乃北京一妓女,蔡锷在逆境中与小凤仙结成知己,得到了小凤仙的帮助,脱离袁世凯的囹圄之中。后蔡不幸早逝,小凤仙闻讯后,以联挽之。联语直抒胸臆,感情真切,如泣如诉,此联以抒情见长,可谓一字一调,字字见情,生死离别之情跃然纸上,使人读之扣人心弦,肝肠欲断,实为抒情联中之佳品。请看周作人挽马隅卿联:月夜看灯才一梦雨窗欹枕更何人马隅卿为北大教授,是周的故友。上联写二人前一天还一道观灯,仅隔一个梦(即一夜)就病逝了;下联写自己在风雨中转侧不安的情绪。联语洗练,既不写逝者生平之业绩,也不写自己悲痛欲绝的伤情,而只写一方空间,以小事托出,极富诗意。此深情笃意完全是自寓情于景中道来,此种写法属于间接抒情。还有一种抒情手法既不属于直接抒情,又不属于间接抒情,从字面上看似通篇写景,无一字涉及主观情绪,但作者思想感情已在不尽然中融化在其中了。如山东济南大明湖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联中不掺入任何主观情绪,只将此地现实风景以直接的手法托出,俨然一幅风景优美的山水画。然而我们却不能说作者无“诗兴”之作。试问,如果作者没有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的心情,又怎能写出这样饱醮情感、寓意舒展的佳作呢?古人云“一切景语皆情语”即是此理。五、章法章法即指文章的组织结构。一般而言,写对联是无成法可循的。如一旦形成陈规的章法,便会束缚了人们的思维,失去了活力。然一切事物又都有其规律性,鉴于此,古人还是总结出一些带有规律性的东西。一般认为,对联的创作理论及美学原则多遵循诗赋骈句,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载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
这精辟的论述,不仅适用于诗赋骈等文体,自然也是对联的创作理论根据和美学原则。古人对章法的理解,从来就有“只可取意,不可取法,意有真意,法无定法,以古为法,以今为意”的说法(袁枚语)。古人的这一理论,从辩证唯物法的角度去道破真谛。但还是有一家之言,谓诗法之“起、承、转、合”。对于楹联,上四点是否可行呢?窃以为:短联不必苛求,一些长联,不妨可以借鉴。因此,懂得一些作诗章法,是做好对联的关键所在。请看徐达为故邸撰写一联: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问楼外青山,山外白云,何处是唐宫汉阙小苑春回,莺唤起一庭佳丽,看池边绿树,树边红雨,此地有舜日尧天上联前两句从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词中化出,由此引发对祖国山河的怀恋之情,发思古之幽情。此为大处着笔,给读者展开一副风云迭起,辽远壮丽的景象;下联则从小处点墨,从小见大,错落有序,使人观之有物、闻之有声,感情贴切,一“问”一“看”使得起、承、转、合十分得体,叹为观止矣。总之,对联的章法,要应用灵活,要求周密、完整,布局得体,脉胳清晰,还要做到跌宕有致,那种平铺直叙的写法,是无章法可言的,也很少写出较好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