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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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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侵体,月冷沁心。  逃亡的日子过得太快,本以为如今大帐顶上悬着的应当是一轮新月,却不想已经快是满月了。  肖南回呆呆看着,就那么维持着两眼望天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待在一处黑乎乎没有点灯的帐子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头顶上两块毡布间的缝隙透出一点月光。  她也想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自己一贯的专业素养,但长久紧绷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困意就像杜鹃那双纤纤细手一样揪住她不放。  她昏睡了一会,再睁眼的时候恰巧能看到升到头顶的月亮。  黑暗中,仿佛就只剩下了那轮月亮。  过往数月发生的一切在寂静中消退,她觉得自己应该总结一下她在碧疆的所见所闻,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放空。  一定是方才鹿松平那一拳把她的脑袋打坏了,所以她现在才无法集中精神想事情。  大腿上的伤口已经被人妥善处理过。这次没有骚气的蝴蝶结,包扎的人手法冷酷,连一根线头都没有留下。  一切都简洁到无趣,在没人来叫她之前,她觉得自己除了睡觉可能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肖南回翻了个身,将身下毛茸茸的毯子往身上裹了裹。  这毯子真暖和,摸起来还滑溜溜的,她还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如此顺滑的羊毛毯子。  啪。  下一秒,随着一声火石碰撞的声音,一点火光在她身后亮起。  肖南回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有人在她身后不到十步远的地方点火,她却连那人的脚步声、呼吸声都没听见。  接着是毡毯被掀起的声音,一阵冷风灌进来,伴随着一点清浅的咳嗽声。  肖南回一骨碌从那张矮榻上爬起来,一个利落翻身落下单膝点地,大腿上的伤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及时调整好了平衡没有出丑。  冷风带来帐外的空气,透着一股清冷的苦味。  她已经准备好行个大礼然后高呼万岁了,可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亮光,在看清那站在大帐入口处的两个人后,她整个人不由得呆住了。  刚进帐子的人压根没望她一眼,正慢条斯理地解着身上那件厚重的裘衣,手腕上的舍利珠串上下滑动着、衬得那截腕骨笔直劲瘦。银色皮草缝制的裘衣如此厚重,却也遮不住其下瘦削挺拔的身形,穿着月白满绣纹雪缎的那具身体上,顶着一张她熟悉的、淡漠的脸。  而就在他身后,丁未翔正面无表情地用手里刚点燃的蜡烛,引燃账内的火把。  肖南回舌头打结:“你、你、你怎么在这?”

她话音还未落地,一旁的丁未翔已经虎目圆瞪、大吼一声:“放肆!陛下面前还敢口出狂言!”

与此同时,帐外守着的士兵一股脑地冲进来,“唰”地一下便对着肖南回拔刀相向。  她彻底懵了,只觉得眼前有一万只丁未翔在对她大吼大叫。  陛下?哪个陛下?  天成的皇帝?那个洗澡让她等了一个时辰的皇帝?  男子的目光依旧没有偏移分毫到她身上,径直越过她僵硬的身体走到那张“软塌”上坐了下来。  帐内有了光亮,她这才发现,那滑溜溜的毯子根本不是什么羊毛毯,而是一张黑色的貂绒皮草,那软塌也不是什么软塌,而是一张过分宽阔的禅椅,方正的椅圈上雕着繁复生长的莲蔓纹,与那泰和汤苑门上的图纹一模一样。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  她刚刚“□□”了皇帝的座椅,还将他的坐垫当被盖......  “未翔,这俘虏莫非摔坏了脑袋?那还真是可惜,以为能有什么重要的信报呢,拖出去砍了吧。”

那张熟悉的脸张口说话了,声音却不是之前“钟离竟”那种清澈音色,而是低沉有几分沙哑,和“洗澡日”听到的声音一致。  胳膊被人左右架起,那几名士兵便要将她往外拖,肖南回连忙惊醒。  “等、等下!”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一时不知道该喊些什么。  钟离竟是皇帝?他怎么能是皇帝呢?不对啊,她之前在霍州的时候一直同他在一起,也没听说过皇帝离开都城啊?  然而丁未翔根本不想给她思考的时间,连声催促那几个士兵道:“等什么等?还不快快拖出去!”

“我、我有话要说......”  肖南回奋力挣扎,又一个士兵箭步上前按住她的背。  那几个人还真是瞧得起她,四个大汉几乎是将她“连根拔起”,拔萝卜一般将她往大帐外拖去。  “等下。”

座上帝王突然开口,士兵们的动作一停。便见原本坐在貂皮禅椅上的男人站起身来,端着个烛台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刚刚离得远了些,这下倒是看清了。”

肖南回眼中简直要泛出泪光。  陛下,是您金口玉言要臣去打入敌人内部的,现下您终于记起来了么?  “这不是前几日宿岩城告示上悬赏的女贼匪么?”

帝王的声音悠悠传来,肖南回的泪光便僵在那里。  丁未翔闻言,还凑上前煞有介事地借着烛光看了看肖南回的脸,就像当真没见过一样轻轻挑了挑眉:“还别说,陛下这么一说好像确是如此。”

他转向那几名士兵,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俘虏营传个酷吏来,要会审女犯的。快去!”

“嗯。”

皇帝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哼,又淡淡加上一句,“俘虏营离得有些远,今日天色已晚,营禁想必也落了,明日再去寻人手吧。这里就交给未翔,你们先退下吧。”

那几个士兵互相看了看,低头领命,随后十分识趣地躬身退出了大帐。  帐内安静下来,一块上好的丝帕落在她脸上,遮住了她的眼。  “面见圣颜,仪容不整,成何体统。”

肖南回吸了吸鼻子,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又急又委屈,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她不是个轻易流眼泪的人,之前受过再重的伤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如今也不知是怎地了,兴许是之前经历了诸多磨难、这一刻觉得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便有种不由自主地崩溃。  左右抹了两下,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突然生出些窘迫来。  这情绪衬着眼下的情景,直教她浑身不自在,思来索去好像还没正式拜见,连忙就势伏地行了个大礼。  “臣肖南回,参见陛下。”

大约过了五六个呼吸,那声音才再次传来。  “卿劳苦功高,怎可俯身于尘埃之中?快起身来。”

眼前这人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和钟离竟截然不同,她心下打鼓、不敢掉以轻心,正要起身,却见那人弯腰向那禅椅上探去。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地从那黑的发亮的皮草上拈起一根长长的头发,又轻轻一松手,那头发便轻飘飘地落在肖南回的眼前。  “孤的椅子,睡得可还舒服吗?”

肖南回浑身一抖,刚直起来的身子“扑通”一声又趴回了地上。  “回陛下,臣不知......不知......”  不知道你就是皇帝啊!要是知道你就是皇帝还用得着费这番功夫吗?你是皇帝你不早说?!害得她在霍州呕心沥血地谋划,还以为玉玺就要落入他人之手。  等下,他是皇帝,那霍州之行期间宫中又是何人坐镇?义父是否知道此事?如若不知,她如今知道了会不会连累他?  肖南回心中一阵嘀咕琢磨,面上神色变幻非常,自己却浑然不觉。  丁未翔在一旁瞧着,实在瞧不下去,狠狠咳嗽一声。  地上的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臣、臣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皇帝换了个姿势,懒懒摆摆手,丁未翔闪身出了大帐,片刻后大帐外连守夜士兵换岗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肖南回意会,口不停歇地将夙平川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结合在碧疆的所见所闻,分析了一番当下局势。她本想将仆呼那与安律的事一同上报,但又觉得此事太过离奇,现下说出来有捕风捉影的嫌疑,于是暂且按下不表。  期间,她时不时地望一眼那人脸色,却半点情绪痕迹也找不出。  小半个时辰过去,该说的都已说尽,空气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皇帝半阖着眼静坐在那里,连衣服上的一个褶皱似乎都没有动过,过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吐出四个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这就完了?  肖南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顺便为自己耗费的那些许口水感到不值。  “陛下,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  “卿不远万里、风尘仆仆、着实辛苦,这便下去歇息吧。”

她对这场突然结束的谈话感到十分不习惯,原地踌躇了片刻,那要人命的声音便传了来。  “怎么?是要歇在孤的坐榻之上吗?”

吓人。  太吓人了。  肖南回节节败退,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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