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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梦无可救药地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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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齐齐地拍打着秋日已经渗透着寒意的地面,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同一个专业的另一个班级已经赶上了我们,他们剃着平头的班长用浓重的南方口音喊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透过一排摇摆着的松树林,可以看见远处钟楼的尖顶。已经可以隐约地听见各个班级在校门内的小广场集合的声音。是的,已经彻底失去联系,没有关于她的任何音信。原本就没有任何联系,未来也不会产生任何联系。我们除了可以回忆的历史外,没有关于未来的想象;我们之间已经彻底不可能,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没有任何可能性。我们之间的故事已经死亡,或许本来它就不应该发生。悔恨、痛苦、富于激情的想象…在第二天像往常一样爬楼的时候如同被打湿的花朵一样…不论是美的花朵还是恶的花朵,都无法在我的心中像往常一样开得那么鲜艳。已经很久没有下雨,可那些在现实中或在想象中绽放的花朵已经被雾气和雨滴所覆盖,在静静地腐败、枯萎、凋谢。它没有任何养料,它也拒绝任何养料的滋润。没有任何现实的土壤可以供它生长,它只能在想象中日益畸形地改造着自己。我已经预感到我们之间会就此结束。谁也没有力量再制造出新的事件,既没有勇气,也缺乏激情,日常生活的巨大惯性拉着我们重新回到平静与乏味之中,过机器人一样的高中生活,每天在家庭和学校之间往返。这样的生活似乎才是我们应该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生活,而我们之间的所谓“爱情”只不过是忙乱生活中的小插曲,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想象的产物。我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行走,已经不像以往一样紧张,害怕又渴望遇见一个白色的、拥有惊人的曲线的身影,担心又期待她的宣判。我不再需要她来决定我未来的命运。课间休息,我从书包里抽出一包烟来,往学校饭堂旁边的一个位置非常隐蔽的小巷跑去。像往常一样,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学生,有每天来的,有偶尔才来的。而我…并不算是常客。这个小巷的隐秘的入口使其天然地就成为了学生们抽烟的庇护所。至于政教处主任和团委书记知不知道这个好地方,至今都还是疑问。这个地方的兴起源自于政教处主任在男生厕所里的突击行动。在关于男生抽烟的传闻飘到了像狗耳朵一样警觉地竖起的政教处主任的耳朵里时,他决定下达文件,并根据文件的内容亲自开展行动。他变成了一头壮实的斗牛犬,绷紧了原本就缩成一团的狗脸和狗鼻子,在全校范围内实施打击和追捕。他的打击重点天然地放在了男厕所。他第一天的行动就有所斩获,我班的一个曾经因为染黄头发被团委书记抓住训斥的矮个小胖子像往常一样偷偷地溜进厕所里点烟,被埋伏在远端的政教处主任盯梢,追进厕所里当场抓获。政教处主任的狗爪正要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又像触电般地收了回来:不准打学生!他对着小胖的圆脸一阵凶恶的狂吠。小胖被狗咬的信息迅速在这所高中的四面围墙之内的空间内传播开来,其速度就像大柿饼子脸级长刚喝完茶水的嘴对着话筒上的球型铁丝网宣布或解读某份文件的精神。烟民们挖掘出了饭堂旁边的这个幽暗、封闭的小巷道。它只有几平方米,却要通过一个曲折、潮湿的隧道,隧道的入口极其隐蔽。仿佛是校园的总体建筑在设计之初就预先保留了这样一个在饭堂和储备间挤压之下形成的扭曲的角落。这里三面都是高墙,只有一个小小的、高大的男生侧身才能进入的小窄缝。如果政教处主任在课间以斗牛犬般的迅捷钻入此处的话,各个年级的烟民们是无法逃窜的…这是它的缺点,不像在操场上抽烟,可以四散奔逃,就像政教处主任撅起来的、上下唇都外翻的狗嘴下的小羚羊。在课间,吸烟不过像每天的生活一样平淡,它只能引发神经系统的短暂的兴奋,之后便是为这种短暂的兴奋付出的代价:消沉、萎靡不振。一路小跑,穿过走廊上熙熙攘攘的学生们,几步跳下最后一段楼梯,像风一般在几棵树下消失,钻进巷口,掏出香烟,点燃。几张脸已经摆放在了小房间般的小巷内。他们陌生而警觉地抬头看了看我这个闯入者,见到我掏出香烟之后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用手指夹住的香烟上,重新攀谈起来。紧接着…一个肥大的身影艰难地侧过身子,挤进了小口袋之中。所有人都惊奇地注视着他。邓智勇?邓智勇也加入到了烟民的队伍之中?是的。蓝色和红色相间的粗布校服穿在邓智勇的身上显得特别臃肿,现在天气不算冷,里面却裹上了厚厚的内衣;总体看来,他是一个巨大的、会移动的包裹,又同时是一个被吹胀的气球。现在,他需要在短暂的课间休息时给自己打一针…也就是…给自己做为气球的内部空间内注入一些烟雾,使自己能够漂浮起来,超越书本、作业、班主任、考试等等。邓智勇…这个温柔的胖子,居然也学会了抽烟?要知道邓智勇的逃避或堕落的方式是软性的、甜蜜的、甚至带有一些温馨感觉,例如钻进自己肮脏的被窝内用手电筒看漫画、在迟到又顺利地躲过教师们的抓捕时躲进厕所里面“嘿嘿…嘿嘿”地偷笑,周末的时候在宵夜摊上来上一大杯冰镇啤酒。香烟这种…劣性的、烈性的、有毒的气体钻进他的懂得享受的安详的肉体,破坏他内在的平衡,刺激他藏在乐观的脂肪层下面的隐密的愁苦,似乎与他的整体风格不相称。他的满是疙瘩的圆脸上也插上了一根烟,猛嘬了两口,想要驱散淤积在心中的所有的不快。他发现了我,面部肥厚的脂肪层通过短暂的运动摆放成了一副甜蜜的笑脸:“你这家伙,也在这里啊?”

我们并不知道双方都已经加入到了学校吸烟者的队伍当中,与政教处主任为敌。“安全吗?”

邓智勇压低声音说,怕被除我之外的其它人听见;但还是被一个低年级的、似乎是初中生的白脸小个子听见了,他一脸的不屑,用鼻子哼出来的声音说:“当然安全,怎么不安全,谁敢将这个洞口泄露出去?锤死他。”

这个小个子是这里的常客,抽起烟来十分熟练。烟雾聚集在小小的空间内,仿佛成了与整个学校的总体建筑相分离的第二空间。邓智勇吐出的烟雾已经逐渐遮住了他的肥脸,他似乎站在第二空间的远处与我说话。“薛晓婷的父母跟她说,如果她在高中的时候就谈恋爱的话,就与她断绝关系”。这太不可思议了,是谁派来了这个胖子?他这句话的份量简直可以把我送入第三空间之内,这是我所完全不知道的,我所构想的我与她之间的历史关系或许就要因为这句话而改变。“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邓智勇的笑声透过迷雾般的烟雾传了过来,或者说,通过记忆的深处传了过来,他说:“不用再装了。我认识和她经常在一起的那个女生,我们是小学同学。你写过信,我知道。”

我扔掉烟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别迟到了。”

显然不想让谈话继续下去,进入完全未知的、无法控制的领域,在一片黑暗当中…触摸到事实的冰冷的外壳。我望着这个被书本、教师和晚自习所折磨的秋天里的充满褶皱的棉球,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厌恶和恐惧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他从暖烘烘的、臭烘烘的被子里爬出,偷看了几节课的漫画书,挺着蜘蛛般的圆肚子钻进小巷里抽烟,来宣判我的命运!我害怕他继续说下去,说出一些冰冷的、可怕的词句,那些词句很可能就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可我身旁的这个生性乐观的圆滚滚的棉球已经对刚才的谈话失去了兴趣,又坠入了他甜蜜的想象之中:从沉重的课业中逃窜出来,过感官娱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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