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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梦的继续:极端拒绝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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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像有人用电钻在漆黑的夜里钻石头,然后是空气冲突鼻腔的阻塞而发出的让人作呕的“咕咕…咕咕”的声音,这声音充满了乡土气息,有一股黄土的气味。我睁开双眼,感觉到班长的床在晃动,他的胸腔控制着铁床晃动的节奏。他们还在聊天。我打了一个呵欠,有些恼恨自己被吵醒,同时梦中那个白皙的、有着一头黑发的少女还在我的脑海中徘徊,带着她的全部特征左突右撞,出现在高中生活的各个场景之中,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地变幻,可就是从来也不曾开口。我们之间没有对话,从一开始就没有,到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仍然没有。有一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这究竟算是恋爱吗?她现在在何处?不知道。她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形象或是一个影子,每当想起她,我都要竭尽记忆的能力去描摹她的形象和所有我们相遇的场景,特别是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所代表的意味,揣摩它们对我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是宣判我升入天堂呢还是坠入地狱。天堂幸福得让我难以接受,地狱又痛苦得让我难以忍受。上了大学之后她的形象仍然紧紧地追随着我,有时复杂的让人觉得厌烦。我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睛…。双手握在车把之上分外的冰冷。左侧车把的塑料皮已经脱落,露出了泛着寒光的铸铁,上面还有几块锈斑。我试着哈了一口气,已经能够看到呼出的雾气。不过这里是南方,不会结冰,只是连续多日的阴天像在人的头顶加了一个盖子,令人窒闷。穿过一样的菜市场,爬过一样的大桥,骑行在马路上,我的思想没有离开过昨天与薛晓婷相遇的种种细节,并且努力地把以往所有的场景与昨天的相遇联系起来,推敲我昨天做出的选择是否正确,是否明智。可我自己都觉得在整个过程之中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有的只是情绪和猜测,双方都如此。不管我如何设想有多少种可能、如何假设未来的结局、如何试图说服自己昨天的选择是正确的,都难以抑制住紧紧伴随着心脏跳动的时时涌入思绪的后悔心情。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昨天的选择似乎没有道理,可今天的后悔又有什么道理呢?昨天没有找到支持自己行动的论据,只是在一时的冲动中突破了由情绪编织的罗网;今天同样难以理解自己的行动是否正确,只是后悔的心情却总也挥之不去。在灰色的天空之下,穿行在灰色的路面之上,我的头沉重的像个铅块。每天都携带着脑袋和情绪来到校门口。一个对象、一些情绪总是布满了我升入高中之后的生活,填满了所有的空隙和角落。难以逃避。一个未在校门按照规定下车、仍骑在车上的学生被在校门口站成两排、胸口挂着红牌子的由值日学生组成的“纠察队”给拦住了。他还准备往里骑,被一个面色红润、有着两道浓眉的高大男生抓住了车把,两个人都惊奇地望着对方,似乎还一下子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一个扎着两条细长辫子的女生也迅速地走上前去,像抓一个逃跑的小动物一样抓住了车后座,虽然它已经稳稳地停在了那里。女生抓住的,似乎是一头不安的小毛驴。这时“纠察队”的头头,同时是学校的政教处主任,夹着一个黑色的小手提包站在值日学生旁边,挺着滚圆的肚子,梳着油亮的分头,塌鼻子和扁脸特别相称。他急于展现自己的愤怒,扁脸随着肌肉的运动组装成恶狗的模样,简直想要伸出塌鼻子底下的狗嘴,狠狠地咬在那个乱闯的学生的细脖子上,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血的代价。他抬起自己的短胳膊,伸出一根手指,那手指就像毒蛇的头,指住那个学生,咕哝了几句,仿佛是几声狗吠。那种声音和那张扁脸一样让人感觉到难受,使人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只要有美的降临,就要同时容许丑的存在。又有一个男生被逮住了。一个纠察队员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没收了标志他的学生身份的、有着他穿着校服照片的胸卡。他的脸像被打了一巴掌,马上红了,又低下头去,当重新抬起时,已经发白了。他本人和已经被没收的照片上的他似乎都在暗暗哭泣:没有了胸卡就不能进出校门。他站在那里发呆,不想走,甚至保有盼望着“纠察队”把那张肮脏的胸卡还给他的奢望,那样他就可以和正常的学生一样不会在上学的时候被卡在校门口。那样的想法使他感到幸福,甚至甜蜜。不幸的是胸卡没能回到他的手上,那张照片正无助地掌控在他人手中,而且就要被关在门卫室的抽屉里,和其它被没收的胸卡放在一起,委屈地挤做一堆。政教主任又抬起粗短的胳膊,用同样粗短的手指指着那个学生的脑袋,狂吠起来。他的手指似乎特别想要戳在那个学生的脑袋上,就像鸟嘴啄他的脑壳。他遭受指责并被没收胸卡的原因是头发过长,超过了本校对于男生头发长度的规定,也就是,头发盖过了耳朵。政教主任居然看不见这位男生的耳朵,这让他十分愤怒。他的两条短腿有动起来的欲望,想去揪那个男生的耳朵,使它露出来,但学校规定不准体罚学生,他只能呲呲牙,像一条想要冲上去咬人又怕带来严重后果的肥狗。他的恶性的动物般的冲动被作为一个常人的理智给压服了。我像醒悟过来一样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刚好盖过耳朵。此时已经快接近上课时间,人流已经逐渐减少,看来只能碰一碰运气。我假想着自己装备着一身龟壳,或者直接就是隐身的,可以穿过这个由士兵把守的城门,让胸卡继续安全而骄傲地留在我的胸前。我低着头,弓着背,甚至想用自行车来掩护自己。我到现在才发现,平时脏兮兮、油乎乎、皱巴巴的塑料胸卡竟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个平时塞在口袋里或书包中,到了校门口才带上的小东西是一个…通行证。我到现在才意识到它是重要的、宝贵的。我不能没有它,那会使我失去正常的生活,进不了校门,被挡在学校外面。如果连校门都进不了,我算哪门子学生啊?学生应该是坐在教室里面的。我想起我的同桌因为丢了校卡而发白的小脸,放学之后他在教室里搜寻每一个角落,搬桌子,掏垃圾桶。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头发和胸卡竟然也有逻辑上的联系。是的,世界万物都是普遍联系在一起的,这在政治课上学过了。我的政治课成绩不错啊,怎么就没有提前给自己打个预防针,记住头发和胸卡是联系在一起的?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溜”过去或“滑”过去。我情愿自己变成一片树叶,哪怕是枯黄的小树叶,趁着他们不注意,顺着一阵微风就飘过去了。他们愿意我变成一片小树叶吗?我对于他们而言也不重要啊,他们干吗要抓我呢?我想快些推车,最好是“嗖”的一声就过去了,不过那样会更加引起注意和怀疑,移动的小动物更会引起鹰眼的注视。放慢速度也不行,那样会增加长发在校门内外移动的过程中被发现的概率。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一个正常的速度,并且强迫自己相信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穿着一样的校服、洗得一样干净、作业也按时完成了。不就是头发稍微长一点吗?或许占成两排的值日学生同时在我过去的时候相互交谈,我就可以从由他们的视线所编制成的网络里的一个狭窄的缝隙里溜掉。难道他们连一个狭窄的缝隙都不愿给我吗?要知道我需要这样的一个缝隙,它能让我钻过去,让我继续当一个正常的学生,和往常一样听课、写作业,甚至和同桌在课间下一盘象棋。假如我能逃了过去,我的胸卡该是如何骄傲地挂在胸前啊。假如能放我过去的话,我一定加倍看护和爱护好我的胸卡,让它干净、整洁,甚至是亮晶晶地挂在胸前。我把鬓角处的头发使劲地往上捋。我真希望现在有个带剪刀的同学出现在我的身边,可以帮我随便剪一剪。短是唯一的标准。我能依托的就只有推着的自行车。我把自行车想象为一个庞然大物,它遮住我,并且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我就可以像一片并不重要的树叶那样轻轻地滑过去。我低着头推车,脸色发白,心跳加速,并且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挺着肚子、夹着皮包的政教处主任。可我自己并不是树叶,而是一个高大的男生,有着惹人瞩目的长发;我推着的自行车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大,跟我比起来,它甚至显得有些小,让它来遮住我是不现实的、不可能的,没有什么东西能遮住我啊。或许可以披上一件雨衣,可在大晴天披上一件雨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能仍然会被拦住。一个值日的学生,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整整洁洁,像一股冷风一样吹到我的跟前,拦住我,把手指向我的胸前,对我说:“不好意思,胸卡”。我的大脑短暂地停歇了一两秒钟,就像被雷劈了一下。继而明白了我刚才的一切幻想和计较都很无聊,是我在紧张的时候给自己发明的一种…游戏。面前的这个白净的学生宣告了我的游戏的终结。他的礼貌让我感到恼火。我,还有胸卡照片上的我,都被暴露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此刻我觉得我的头发特别长,就像是某些艺术家。我的艺术就是使头发的长度超过学校所能容忍的限度,并被没收胸卡。我无奈地松开了胸卡后面的小铁夹子,把它递给了值日生。我的动作呆板、僵硬,伴随胸卡离我而去的,是自由以及作为一个正常学生的资格。现在,我不正常了。我似乎还想挽回、想争辩什么,在原地站立着,努力地想解释或者说明我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长的原因。我的话只能使政教主任的脸更像是狗脸的形状,肌肉从扁脸的四方向中央汇聚,组成狗嘴的形状,而且真的吠了起来:“汪汪…汪汪”。我艰难地听懂了狗语的含义,是让我不要说话,把东西乖乖地交上去就行了。我是作为一个缺少了某样东西的学生把自行车推进车棚里的。我的胸卡此时已躺在门卫室的胸卡堆里面,并和其它被没收的胸卡上的照片一起哭泣。我现在不完整了。现在我已经逃窜到了教学楼上。我怕被人发现我衣冠不整的样子。其实这只是我的假想,事实上我并没有衣冠不整,甚至脸上连慌张的神情都没有。可惜的是那张贴着相片的小塑料卡片离我而去,我该为明天如何进校门而发愁了。虽然遭受了损失,但这个事件对于我单调沉闷的生活而言,不失为一种调味品,甚至是一种小小的刺激。我通过对它的回想发现我的生活也是有情节可言的,也是有故事、有曲折的。政教处主任和值日的学生仿佛就是特意为我的生活而安排的演员。政教处主任的脸也是一张合格的演员的脸,它为了我而伪装出各种表情。我害怕,却又希望遇见她。刚才带点曲折的情节竟然使我暂时遗忘了她。我想要看到她的表情,从正面而不是侧面,紧紧地抓住在发生了昨天的那个事件之后的她的白皙面孔上的表情。我无数次地猜想这种表情,是平静、恼怒、羞怯、惊奇、困惑呢?还是嘲讽?最好不要遇见她,这样可以维持我继续幻想的时间。这种幻想有时对我是一种享受。在生活中我所得不到的感觉、感情体验我都需要在这种幻想中弥补。已经快打铃,我一阵小跑,在自己靠窗的位子坐下;我在喘气的同时还望着窗外,看她会不会从走廊上经过。可惜,走廊上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个被级长钦点为“迟到大户”的方脸型的男生呼哧呼哧地往隔壁班的方向跑去,他的体积庞大的书包拍打着他健硕的脊背。像往常一样,我的同桌没有完成作业,正疯狂地抄前排女生的作业,连标点符号都省略了。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也掩盖不住他的笔头与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一旦抄错,他就会迅速地拿起一小块肮脏的橡皮,在嘴里舔一舔,擦去出错的地方。早读时间,班主任、大柿饼子脸的级长、各种各样的主任以及秃头的副校长开始在教学楼里来回巡查。坐在我左上方的邓智勇挠了挠硕大的脑袋,在一番坐立不安的痛苦挣扎后,终于站起,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向班主任走去。其实班主任早已站在后面观察着他。她已经燃烧起来的怒火似乎想要把邓智勇身上的肥肉炼成油渣。邓智勇已经知道他上周六下午自习没来的事件败露了,班主任肯定会走过来,用手指关节敲击桌面,示意他跟她到走廊上去。那样的话班主任就会有双重的愤怒,一是他逃学的行为本身,二是他居然不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两种愤怒叠加在一起会使班主任的面部严重扭曲。与其这样,不如主动挨宰,经过一番准备之后把自己的肥脸调整成待宰的模样,在一阵飞溅的唾沫过后,也就过关了。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就像打针一样,不过咬咬牙就过去了。整个走廊上就只剩下班主任和体态肥硕的邓智勇。我想邓智勇此刻一定在眷恋放在宿舍床上的漫画书;他想象它们的封面上的色彩、里面的图画、图画所展现出的人物和情节。他贪婪地想象着自己在自习课上或宿舍被窝里看这些漫画的情景,甚至想象自己就是生活在这些漫画所构造的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为此他差点笑出声来;他暗下决心在今晚自习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漫画书,让自己享受一下,放松被勒紧了的肥肉。上课铃声提前结束了邓智勇的痛苦,班主任的结束语就像某首钢琴奏鸣曲中急促而有力的结尾;邓智勇长吁了一口气,长着青春痘的肥脸上布满了愧色。他坐下的时候,他坐的那张涂着绿漆的木椅子发出了“吱吱…吱吱”的抗议声。他像打完针、恢复常态之后一样轻松,甚至开始为“一针换了一个下午”而偷偷地感到高兴。邓智勇因为他的翘课、挨训和被我揣摩透了的心理活动过程而带给我很大的欢乐。在我的思想和情感完全被薛晓婷这个巨大的对象所俘获和控制的时候,邓智勇就像是一剂鸦片烟,使我从繁琐、沉重、恼人的忧思中解放出来,获得短暂的、生活的快感。当他恢复常态,又作为一个肥胖的中学生坐在课室里看漫画的时候,我又重新回归到对我和薛晓婷之间的“爱情”的沉思或猜测之中。是的,我体会过斩断这一切的快感、摆脱所有忧思和烦恼的快感,把全部的臆测、猜测和推测都统统作废的快感;我是斩断了,在昨天上午,我把掉漆的木椅子坚决地移到了后面,斩断了我们之间进行第一次谈话的可能性以及交往下去的可能性。我不是喜欢她吗?喜欢她为什么又不上前跟她说话呢?因为我不敢确定她是否也同样喜欢我,被她拒绝,那准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想要体会拒绝的快感。假如我拒绝了一个喜欢我、更重要的是我所喜欢的人,拒绝了我们之间本来是有可能的爱情,对我而言,这种拒绝所产生的快感比相爱还要让人产生精神上的愉悦,虽然它带来的狂喜状态往往十分短暂。这是对物质生活的抛弃、精神上的自我超越、战胜自我的过程。爱情是异化自我的情感契约,通过对它的否定,我重新获得了精神上的独立。否定的快感像毒药一样使我兴奋和满足。在昨天放学之前我都处于一种精神上的亢奋状态,疯狂地想象和重建我当时拒绝她的情景,特别是她看到我离她而去时的表情让我十分愉悦。我似乎在心底里对她说:看看吧,我不需要你,我不理你,你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可不知为什么,这种短暂而强烈的快感只持续到昏黄时分;当我像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失去了什么,过着一种不正常的生活,对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不可思议,像缺水的禾苗蔫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在哪里?我很想重新看见她,获取对她的印象;要是她此刻就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走上前去,唤她的名字,然后是亲切的交谈。可她现在很可能在家里,在离我很遥远的地方。我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只模糊地知道她来去的大致方向。为什么要把椅子挪开呢?假如她是真的喜欢我呢?那样做不是很愚蠢吗?那等于放弃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抛弃了自己用痛苦和折磨所换来的甜蜜的果实。我想强迫自己再次体会拒绝的快感,可在如潮水般涌来的后悔和悲伤的情感之流中,快感像细沙一样被冲得无影无踪,胸腔被沉重的黑暗所填满。虽然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重振拒绝她时所体会到的快感,她的美丽绝伦的形象都会嘲讽般的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证明我做出的是一个愚蠢和草率的决定。我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和举动呢?上午的时候似乎很清楚、很明白、很有说服力,可现在它只剩下杂乱的一团。我的情绪就像是一匹任性的小马,完全不听从我的驾驭。唯一能够把我从沉闷而又复杂的情感空间中拽出来的是正在讲课的女老师,并不是她的数学课程,而是她的发型,同学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一束草”。她有一撮头发,不知道是实在梳不下去、来不及梳了还是根本就不想梳,总是从头顶处高高地竖起,就像是一束草;她在讲台上来回走动的时候,那束头发就跟着她步伐的节奏来回晃动,就像是被风来回吹的小草在向同学们点头致意。她的发型令全班同学都感到惊喜、有趣味,仿佛打破了我们每天一成不变的机械生活的某些隐性的规律。那些规律在看不见的地方通过无处不在的隐秘的触手控制着我们,令人窒闷、压抑却又无可奈何。数学女教师的发型给我带来的快乐是短暂的,如同邓智勇的肥胖、迟到被级长抓住、逃学被班主任训斥、上课偷看漫画书、数学试卷一片空白所带给我的短暂的乐趣。我此时在走神,眼睛呆呆地望着黑板,只觉得“一束草”在一堆数学符号和几何图形前舞蹈,痛悔的心情像粗黑的链条一样不停地转动,连拒绝她的快感和邓智勇带给我的快乐都不能使它减速,反而证明了它在向黑暗的深渊转动。在对她,也就是我写信的对象,每天渴望遇见的对象,有着三种让人惊叹的美丽特征的对象的思索中,身边的一切都在退出生活的舞台,桥、作业、每天经过的遍布污水的菜市场、班主任、留着分头的级长、邓智勇和他的猪圈般的床铺等等,都逐渐地被那唯一的形象所驱逐,直到被她所完全占据。通过我的想象而被她完全占有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何况我还在昨天拒绝了她。丧失了她,也就等于丧失了我自己。可我就要丧失她了,我没有机会了,她不会再接近我了。下课铃响了,经过一节课的挣扎、折磨,我后悔到了极点,心情像酿坏的酒一样沮丧,我甚至感到我的一张脸都只是一团模糊的灰色,周围的笑声、吵闹声以及窃窃私语的声音特别刺耳。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拒绝她所产生的快感也像过期的麻醉剂那样不起作用了。我像找寻毒品一样渴望她在走廊上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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