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心中无碍,何来惶恐?”
刘皇帝悠悠道。 宏泰主持:“陛下所言甚是,是老僧着相了!”
于是,主持似乎又有所悟,面上愈加平和了,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一副任你刘皇帝戏弄、折辱的模样。 取佛像铸钱,当然是刘皇帝的玩笑之说了,他只是兴之所来,信口胡说罢了。比起寺内的这些铜像,刘皇帝大抵对这些僧人的反应更感兴趣。 事实上,刘皇帝此番登少林山门,也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那一点猎奇心理罢了,毕竟,过嵩山而不入少林,对他而言,也确实缺点什么,难免成为一种遗憾。 出得大雄宝殿,主持又引着刘皇帝前往藏经阁一览,刘皇帝也得以继续体会着古刹中的风景,不得不说,底蕴确实是存在的,那股佛气馨香也确实带给人一种安宁感。 慢悠悠地踱着步,刘皇帝问宏泰老僧:“主持,少林的藏经阁中,可有什么修行练气夺天地之秘的武功宝典?”
主持闻之,略感意外,答道:“回陛下,藏经阁内,多为佛经典籍,也确实有一些强身练体之法,至于陛下所言修行练气,却属孤陋寡闻了!”
“哈哈!朕也就随口一问,主持姑且一听即可,不必当真!”
刘皇帝笑道:“当年,朕见陈抟道人,也曾以养生长寿之法求教于他,结果他给朕留了一本《指玄七十二章》。 书是好书,法是善法,却不适合朕这个劳碌命的俗世帝王,既至少林,朕本也有所求,但以此思之,还是罢了,就不为难主持了!”
听刘皇帝这么说,老主持神色不变,应道:“陛下宏宇雅量,老僧敬佩!”
“不过!”
话音一转,刘皇帝又道:“朝廷正在修书,修大书,需网罗天下藏书,儒典、道藏、佛经、百家之说,皆需囊括整理。为完善这国家之盛典,少林藏经,还请主持不要吝惜!”
闻言,宏泰主持说:“陛下,藏经阁内,所贮经书,早已誊写复刻,献与京师!”
“哦?”
刘皇帝是真意外了,偏头看向张雍:“有这回事?”
“回陛下,确有其事!”
张雍答道:“陛下曾敕命三馆,收集天下藏书,少林经籍,亦有贡献!”
得到肯定的回答,刘皇帝则若无其事,嘿嘿一笑:“这倒是朕疏忽了!”
“陛下励精图治,日理万机,一心一意,皆在国家大事上,岂能顾及这些许小务!”
主持说道。 “看来这马屁是人人都会拍的,出家人也不例外,主持既能口吐莲花,这恭维奉承的功力也不浅啊!”
刘皇帝调笑道。 “让陛下见笑了!”
主持老脸不动分毫。 “既然书已经献了,朕就不专门往藏经阁一行了!”
停下脚步,刘皇帝直接吩咐着:“至于藏经之事,可拣寺内精研佛经的高僧,往三馆一行,协助编纂!朝廷的那些学士鸿儒,修文编书是行家里手,但对这经学佛理,未必擅长,少林可襄助一二!”
“若能参与修典盛事,亦是鄙寺的荣幸!陛下有命,老僧当选寺中最善佛理僧众,前往京城!”
宏泰主持道。 “主持果然深明大义!”
在一干人的陪同下,刘皇帝在寺中漫无目的,信步而游,嘴上却是不停:“寺中如今有多少人?”
忽闻此问,宏泰主持顿时就留了个心眼,然而,很快那点戒备就消散了,坦然答应中带有少许无奈:“回陛下,寺内如今共有大小僧众七百六十五人!”
“很是不少嘛!”
刘皇帝嘀咕一句,令和尚心颤,又道:“不过,偌大的佛寺,若是人少了,岂不冷清?”
“这么多人,因何生计?”
刘皇帝再问。 主持答:“平日里有香客友众捐献,山前山后亦有薄田,可供耕作!”
刘皇帝:“有多少田?”
主持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各等土田两千余亩?”
“扣除两税,能够维持?”
刘皇帝指着远处一些老实站着的僧人,道:“养这数百僧众,颇为不易吧!”
要说刘皇帝对佛门僧众的打击,主要就是两条,一是所拥田土需要收税,二则是加强人员的监管。至于当初财产剥夺什么的,基本属于一锤子买卖,佛门或许痛惜,但忍忍也就过去了,打击巨大的,反而是以上两点,这基本抑制了天下佛寺在这二十来年中的发展。 “尚可维持!”
老僧回答也简洁。 “耕种的都是寺内僧人?”
“正是!”
“这就对嘛,光会吃斋念佛可不行,还得自食其力!”
刘皇帝道。 “僧兵有多少?”
刘皇帝突兀一问。 主持面色微滞,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抹慎重,答道:“陛下,本寺虽有些武僧,却也只习练武艺,为强身健体,焉能称兵?”
“朕无他意,主持不必紧张,更无需介怀,大汉武功强盛,民间尚武成风,僧众亦是大汉子民,习武并非禁忌!”
刘皇帝含笑道,这才使主持有些悬着的心轻轻落下。 “乾祐年间,朝廷颁布释门管理条例,当地官府,每年可有按例考察监督?”
“每岁一次,从无遗漏!”
“以主持看来,效果如何?”
“有官府监督鞭策,对于僧众教育及佛门发展,确有好处,鄙寺也受益匪浅!”
主持这么答道。 “不见得吧!”
闻之,刘皇帝眼神中带着一股莫测,轻松笑谈:“官府职吏,能够懂得多少佛理,让他们考察僧众佛学,岂不是外行指挥内行? 即便初时有些功效,怕也只取得一个督促作用,时间一久,怕也是流于其表,职吏们怎能不懈怠?主持以为,朕所言可有理?”
闻问,宏泰老僧沉默了一阵,在刘皇帝的注视下,轻叹道:“陛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那这个问题,当如何解决呢?”
刘皇帝悠悠问道。 对此,主持应道:“老僧焉敢妄言朝廷事务,还需陛下与庙堂贤能,发挥智慧,思得效益之法!”
“朕恰得一念,主持评鉴一番!”
刘皇帝顺着话就往下说:“朕以为,不只要确定天下各道州寺院数目,还要对每座寺院的僧众数目实行定额,官府只需按册检查诸寺人员数目即可!至于寺内事,诸寺自料理之,想来有这个前提,各寺应当不会容许一些鱼目混珠之辈掩居其间吧......” “主持觉得,朕这个想法如何,是否有可行之处?”
听刘皇帝此议,宏泰主持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惊愕,缓了缓方回神,平静却显艰难地回道:“陛下之策,可行!”
嘴上这般说,但心头的苦涩,意味却愈浓了。以宏泰老僧的眼界与智慧,自然明白,倘若真按照刘皇帝这个办法严格执行,那么这些年对佛门已经逐渐松动的限制,又将缩紧了,那个紧箍咒也将再度牢牢地戴在天下释门头上。 固然,朝廷放宽对佛门内部事务的插手,但一限寺院,二限僧众,不论你怎么发展,都给你划定了一个不能突破的天花板。 没有顾及主持的心理,刘皇帝继续道:“佛门乃是化外之地,主持以为,可是法外之所?朕说的,是大汉国法!”
“主持以为,若佛陀入世,是该朕拜他,还是该他拜朕?”
“朕与佛陀并立于前,主持是先拜朕,还是先拜佛陀?”
“朕观古之帝王,有灭佛抑佛之举者,多难得善终,朕始终不解其因,主持以为,朕将来会是怎样的结局?”
“......” 刘皇帝这一连番看似轻松随意的请教,直让宏泰主持大汗淋漓,盛夏炎热,却不及他心中彻骨之寒。 见他有些无言以对,难以自持,刘皇帝又笑眯眯地道:“朕随口一问,主持可慢慢思量答案。朕累了,烦请准备客舍一间,再让朕尝尝这寺中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