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翰虽身为宫内太监大总管,但在外面私自营建了几处豪宅,而且有时像大官一样乘轿出游。钱东海早已派人打听到他的行踪,刚好这天他要到城外游玩。郝管家跟在轿子旁边骑着马,随行的还有十几个护卫。“啊!眼看着就要入秋啦!你瞧瞧,春夏最后一抹绿色就要消失了!”
秦翰从窗户探出脑袋,向郝管家感叹。郝管家附和道:“是啊,再不看就来不及啦!得等到明年开春了!”
一行人缓缓而行,快要到一座山口时,秦翰忽然打了个喷嚏,探出脑袋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什么?”
郝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忽听得路旁草丛一阵骚动,十几个人大喊着冲了出来。“有刺客!”
郝管家吓得从马上摔下来,赶紧躲在护卫们的中间。秦翰倒是临危不乱,毕竟他经历过战场,况且敌方的人还没有他们多。他从轿子里破门而出,拿着一口宝剑,迎面冲来两个匪徒,他左刺右杀,结果了性命,朗声笑道:“不要命的兔崽子,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十一个匪徒只剩九人,虽然护卫也不剩十人了,连郝管家也被砍死,但谁也拿秦翰没办法,他的武艺实在太过高强。九人又一阵拼杀,剩了六人,皆显得有些气馁。护卫也只剩两人了。匪徒准备一鼓作气,孤注一掷,为首的那个人忽然拦住他们,慢慢揭开自己蒙面的黑布,秦翰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南希玉将军?”
“没错,噶照普将军!”
那人惨笑道:“我总算敢面对你了!”
秦翰愣了片刻,嘿嘿冷笑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原名!已经有十年没人提起我的原名啦!我自己都快忘了,哈哈哈哈……”他忽又变得凶狠,怒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南希玉喝道:“你这个叛徒,人人得而诛之,我早就想杀你了!还用得着指使吗?”
“其他几个人何不都揭开面罩让我瞧瞧?想必都是老熟人吧?”
秦翰冷笑着扫了其他刺客一眼。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纷纷把面罩揭下。秦翰一个一个打量着,面部表情慢慢僵硬了,喉咙里似乎塞了个东西,颤声道:“金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个被他叫做金儿的是个年轻人,慢慢走了出来,冷冷地盯着秦翰。“金儿,叫我一声爹,我今日就饶你一命!”
秦翰紧紧盯着金儿。金儿把头扭到一边,没有说话。南希玉怒斥道:“你抛家弃国,还有脸认儿子?”
“好!好!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闯进来!”
秦翰说完连续两剑,把身边的两个护卫刺死了。“果然是天生做叛徒的料!连自己人都杀!”
南希玉又惊讶又不屑地道。“哈哈……没人知道我的真实来历,知道我来历的人都得死!”
秦翰怪笑着道。“还啰嗦什么?动手!”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金儿忽然冲上前,挥舞着大刀砍向秦翰。秦翰大喝一声:“找死!”
刀剑未曾相撞,金儿已倒在血泊之中,临死前咬着牙喷出几口血,断断续续道:“娘自尽了!我……我去跟她团聚了!”
秦翰眼里冒出两滴泪珠,但很快就被风吹干了,发狂似的怒吼道:“是我叫你们来,你们不来!”
说完挥舞着宝剑,冲到刺客群中,完全失去了灵活,跟疯子一样乱砍乱刺。匪徒一开始只得连连避让,南希玉武功高过其他人一筹,很快便看出来破绽,一击即中,秦翰惨叫一声,退到一边,只见背部鲜血淋漓。他怒吼了一声,提着宝剑再次冲了过去。刺客们围着他乱转,发现破绽便砍,秦翰惨叫不止,因为失血过多,几乎快支撑不住了,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刀光剑影,心知死到临头了,已经做好束手待毙的准备。他抽空瞟了一眼地上早就死去的亲儿,不禁悲从中来,更是失去了抵抗的信念。有几个刺客杀得兴起,忍不住冲动得想就此结果了秦翰的性命,手起刀落,眼看就要砍在秦翰的脖颈上,南希玉挥刀挡开,向他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他们心领神会,动作稍微迟缓了些。秦翰心中大喜,趁机左刺右砍,连杀两人。剩下四人赶紧退到一边。其他三人带着怨怼的眼神看着南希玉,南希玉咬牙切齿道:“老狐狸!”
“干脆直接做了他!”
另一人低声道。南希玉喘着粗气,也低声道:“不行,这样就前功尽弃了!兄弟们都白白牺牲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叫声,南希玉喜道:“好,来了!”
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一起又冲了过去。秦翰早已深受重伤,刚刚连杀两人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现在实在支撑不住了,等到他们冲过来,他已经站不住脚,单膝跪在地上。南希玉止步道:“你认输了吗?”
秦翰上气不接下气,垂着头道:“你们要杀便杀吧!”
南希玉倒愣住了,回头看了看其他人,一人忽然大喊:“小心!”
南希玉未及回头,胸口已被刺穿。秦翰站起来,拔出剑,哈哈大笑道:“蠢货!”
南希玉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了。剩下三人同仇敌忾,怒火冲天,已经顾不得什么计划了,一起冲上前去围攻秦翰,使用的皆是致命的招式。秦翰勉强挡住了几刀,还是被割破了胳膊,刺穿了大腿,倒在了地上。刺客们齐声大吼,三把刀一起砍向秦翰,忽然手上一震,铿铿铿三响,三把刀几乎同时折断。他们砍了个空心,猛一回头,只见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大汉站在不远处,头上戴着遮阳草帽,风吹着衣服,贴在瘦削的身体上,像一副骨架披着一块破布,令人不寒而栗。“你是谁?”
刺客们真的忘了原本的计划了,只当是秦翰的手下前来营救。此人便是莫漓漮,他在山坡后面等待时机出手。钱东海说要等到生死关头出手,秦翰才会更加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所以迟迟没有现身。直到窥视到最后只剩三人,而秦翰已无力回天之时,心想若是再不出手,秦翰就死了,但已经来不及跑过去了,遂随地捡了三块石头,以打镖的手法扔出去,想不到真的奏效了。心下不禁敬佩老人的打镖功夫确实了得,也自喜自己仅仅三天便练得如此炉火纯青了。要知道,打中一镖还不算什么,同时打中三镖着实不易,他估计图达尔也找不到,不由得有点沾沾自喜。“我只是路过此地,看不惯你们合伙欺负一个老人,所以出手相救!”
莫漓漮装作义正言辞地说道。一个刺客甩掉手中的断刀,怒气冲冲道:“识相的快点滚开!没你的事!”
另外一个刺客似乎想起了什么,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愣了一下,也似乎想起了什么,正当他们发愣的衣服,忽听得一声大吼,接着三声惨叫,三个刺客同时倒在了地上。秦翰举着血淋淋的宝剑,哈哈大笑道:“想杀我?先看看自己的分量吧!”
莫漓漮暗暗跺了跺脚,心中责备自己:“唉!都怪我!”
确实如此,若不是他忽然出现,他们也不会背对着倒在地上的秦翰来跟他说话了,使秦翰有了可趁之机。秦翰狂喜了一会儿,慢慢注意到了莫漓漮,满脸感激地说道:“多亏少侠出手相救啊!不然老夫刚才早就一命呜呼啦!”
莫漓漮脸上抽搐了几下,心里恨恨地想:“难道真的让我假拜此卑鄙小人为义父?”
他看到秦翰那张老狐狸脸就想呕吐,于是淡淡地笑了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之常情也。”
秦翰点了点头,笑道:“武艺高强,文质彬彬,少侠称得上文武双全啊!”
莫漓漮越被他夸奖越觉得恶心,只感觉在其和蔼可亲的人皮之内藏着一头凶残的猛兽。“过奖,过奖!”
莫漓漮稍一抱拳便放下。秦翰微笑着打量他,惊叹道:“嗬,少侠真如天神下凡,老夫从未见过像少侠这么高大的人。”
莫漓漮笑而不语,他实在不愿主动提出拜其为义父的想法。秦翰忽然咳嗽了几声,弯下腰吐出一口鲜血,喃喃道:“要不是老夫一直穿着金丝铠甲,今天等不到少侠你出手相救,老夫就一命归西啦!咳咳咳……”他又连吐几口鲜血,虽然刚才一番激斗他没有被伤及致命之处,但有许多刀是直接砍到致命之处,撞击力也得非同小可,虽没有皮外伤,却受了内伤。秦翰缓缓走到一旁的草地上,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躺了下去,越来越感到虚弱,不知不觉晕了过去。莫漓漮痴痴地看着,慢慢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扛在肩上,转身往汴梁城走。离汴梁城还有很远时,他停了下来,心想:“就这么像扛着个死人似的进城肯定会被注意到的,说不定会被官兵捉拿。”
于是在路边脱下自己的大衣,把秦翰包裹起来。不多久,路上来了一驾马车。莫漓漮站在路中央,马以为自己遇上怪物了,嘶鸣着扬起前蹄,车夫也吓了一跳,但不敢发火,用沙哑的嗓子道:“朋友,让让吧!”
莫漓漮几步便跨到车前,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大叔,我扛着一头死猪进城去卖,实在走不动了,可不可以借您的车一用?”
车夫大概六十岁左右,看起来十分忠厚老实,为难道:“车里坐着我们家小姐呢!怎么能把死猪搬上去?”
莫漓漮哑然失笑,打算就此作罢,但远望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车,而且要是耽误久了,秦翰说不定会死掉。他把马车观察了一番,笑道:“不如我把死猪捆在车顶吧?”
车夫还是为难道:“不行,那样太不吉利了!”
莫漓漮有些不耐烦了,道:“那就让你们家小姐出来坐在车头!”
车夫用力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家小姐还是黄花大闺女,不可出来见人!”
“娘的,硬是这么啰嗦!”
莫漓漮心急如焚,想起野外刚刚牺牲的十一个人,若是再拖延下去,秦翰死了,他们也白白牺牲了。他大吼一声:“给我出来!”
马车里的姑娘早就听到外面的对话了,吓得哆里哆嗦,被他猛地吼了一声,更是吓得哭了,一动也不动,蜷缩在车角落里瑟瑟发抖。车夫待要伸手去拦,哪里抵得住,被莫漓漮单手扔到路旁,摔进了阴沟里。车夫从沟里爬出来,哭嚎道:“打劫啦!打劫啦!”
莫漓漮全然不作理会,一把掀开车帘,里面的姑娘哇哇大哭,呜咽着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莫漓漮发现她还是个少女,不禁想起了青凤,心里平静了一点,语气和蔼地说道:“别怕,我只是想借你的车用,我不会伤害你的!”
姑娘死死盯着车底,不敢抬头,兀自哭哭啼啼。莫漓漮叹了口气,抓着头发,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无意间摸到了腰间鼓起的地方,心生一计。他把腰间的一袋银子拿了出来,抛到姑娘面前,笑道:“姑娘,不如你把马车卖给我吧?”
姑娘战战兢兢地盯着钱袋,慢慢平复了一些,拿起钱袋,打开来看了看。此时浑身湿漉漉的车夫走进前,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叹道:“嘿,我还没见过强盗倒给别人钱的!”
莫漓漮转过脸道:“谁说我是强盗了?”
车夫退了一步,痴痴地看着姑娘。姑娘忽然破涕为笑,对着车夫道:“马大叔,爹的病有得治啦!”
莫漓漮疑惑地看着车夫。车夫也笑着道:“大侠你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得了重病,我今天就是带着我们家小姐到城里她姑父家借钱去的。前几次总共才借到十两银子,买不到名贵药材,现在您居然慷慨解囊,那一袋银子至少得有一百两,咱们也是有良心的人,这马车算是送给您了!”
说着把车头的马鞭拿起来,递给莫漓漮。莫漓漮呆呆地接过马鞭,心想:“他刚刚叫我大侠……”他感到非常惭愧,因为一开始他确实是想强抢他们的马车的。“等我们老爷的病治好了,我们肯定会双倍奉还给您的,不知大侠高姓大名,居住在何处?”
车夫恭恭敬敬,感激涕零地说道。莫漓漮又抓着头发,尴尬地笑着道:“不用了,我就当买了你们的马车。”
“嘿,这破马车加上马还值不到五两银子呢!怎么能……”莫漓漮神情严肃道:“不用说了!再说我就把银子收回,马车照样是我的!”
他装出凶狠的样子。车夫脸色大变,连声道:“是,是!”
他爬到车里,把姑娘扶了出来,临走时,姑娘深深下拜,含着泪道:“谢谢大侠!”
莫漓漮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们走了之后,他把秦翰搬上车,放下帘子,策马奔腾,尽快向城里赶。坐在车头,莫漓漮随着车身起起伏伏,呆呆地想着:“他们刚刚叫我大侠!我是大侠吗?大侠是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他似乎琢磨出来:“大侠就是行侠仗义之人,行侠仗义就是遇到不关自己的事,却出手相助。”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荣誉感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