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外。朱娴按着三轮车的车座，周文俊把自行车装进后面的车厢里，绕着车身用绳子绑了一圈。二十张的大团结被她死死握在掌中，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刚刚……谢谢你！”

周文俊手上的动作一滞，停了下来，深深看了女人一眼，“谢什么？”

朱娴来不及收回目光，碰到男人几乎冷冽的视线，她有些慌张的别过头去，刚好看到不远处，隔着一扇玻璃窗，胖女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这里。不由的，嘴角抽了抽，露出自嘲的笑，语调轻快，“谢你帮我出气啊，不过我也没吃亏，方才踹她的那一脚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够她痛上一整天的。”

“我知道。”

周文俊将手里的绳子打了个结，淡淡一笑。记忆中，周文伯给他描述的朱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妇，等他真正跟她相处之后才发现，那都是周文伯对她的偏见。只不过，她也不是个善茬，仍人揉捏的性子，至少是不肯让自己吃亏的。“你知道？”

朱娴吃惊地眨眨眼，“那你还义愤填膺地让她给我道歉？”

车子绑好，周文俊绕过车身，走到女人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个车龙头。一阵寒风吹过，鼻尖传来一抹淡淡的清香，瞬间有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记得夜里昏睡的时候，正是这抹清香包围着他，令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是她身上的气息。周文俊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大概保持了近一米的距离，才回道：“是她无理在先，你反击她是情理之中。”

朱娴抿唇偷笑。周文俊咳了咳有些不自然，“你笑什么？”

朱娴其实很想说，他的样子很像一个护崽的老母鸡，想想又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索性没有回答。她收了笑，把手里一团皱巴巴的大团结递了过去，“这里有两百块钱，先还你三轮车的钱，自行车的钱可能要晚几天才能还你。”

买自行车在她的预算之外，她现在的情况有辆三轮车足够了，但既然他已经买下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何况，她方才在胖女人跟前耍威风的样子，真的挺爽。人家替她出了气，总不能还让他破财吧，她可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迄今为止，朱娴在周文俊跟前的言行举止都是得体的，也是这份得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的生疏感。难怪外人都看不出他们是夫妻关系。一开始，周文俊还担心，像朱娴这样目光短浅的女人，要是讹上了自己该怎么办？明明昨天才答应过她，要同她好好过日子的，今天就翻脸不认账，似乎不太好。然而，他现在想的却是，如何才能让她不拿自己当外人。怎么说，他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跟他提还钱，可不就是在啪啪打他的脸吗？“你不必介怀，我是这个家里的男人，给家里添点物件理所应当，也是为了孩子们以后出行方便。”

所以，是她自做多情咯？朱娴仔细咂摸了周文俊的话，自嘲地撇撇嘴，重新把钱揣回了兜里。两人一路无言，各怀心思，骑车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朱娴看到大闺女双手插腰，站在门槛上，头上裹着一条绿色的三角巾，腰间系着她平常用来当围裙的化肥袋。“阿琪，你把那两块木板搬到西屋去。”

“阿璃，你力气小，一次搬两块砖就够了。”

“你俩动作都快点，我们要赶在阿爸阿妈回来前把床板铺好，给他们一个惊喜。”

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有模有样的指挥着。两个小不点，在她的指挥下，忙着在两个屋里来回地跑。朱娴与周文俊对视了一眼，谁也不知道几个小的趁他们不在家，偷偷在捣鼓着什么。悄悄停好车，两人默契地凑了过去，异口同声地问了句。“阿璇，你们在做什么？”

周璇扮演大人正指挥的入神，全然没有注意到父母已经回来了，还把她的小心思抓了个正着，脚下一个趔趄从门槛上跳下，险些摔着。“阿爸，我们在搬床。”

说话的是周琪，她手里拿着一块比她个头还要高上许多的木板，半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木板从东屋移去西屋。朱娴认出周琪手中的木板，是拼来给三个孩子睡觉用的，她担心二闺女被木板砸到，忙不迭走上去接下。“你们怎么把床给拆了？”

周琪往后缩了缩身子，一脸畏惧地看向后妈，颤颤巍巍地说道：“是大姐让拆的，她说阿爸回来了，我们不能再跟阿妈睡在一个屋子里，不然我们就没有弟弟妹妹了。”

简单的童言稚语，背后暗示着什么，朱娴听懂了，一张小脸顿时红透了，得亏她是背对着男人的，要不然她非得把地上挖出个洞来然后钻进去。这时，负责搬砖的周璃刚好从里屋走出来，跟着附和道：“阿璃喜欢弟弟。”

好家伙，之前一直听不清周璃说话的朱娴，这几个字听得格外清晰。一时间，脸变得更红了，连耳根上都染上一片好看的红晕。还站在屋外的周文俊，看不清女人脸上的神情，只能瞧见她挺直的背越来越僵硬，可以想象的到她此刻的窘迫，眼底不禁有浓浓的愉悦闪过。三个孩子的动作很快，放了一堆杂乱的西屋被她们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拆开的床板跟砖块也被她们搬运的差不多了。朱娴原本对分房睡的事还有些犹豫，看到周文俊主动过去铺床，也不再扭捏，加入到了几个孩子的搬运队伍中。晚上，等她跟某人真正共处一室时，肠子都悔青了。白天在供销社时，怎么就没想过多买一床的被褥呢。跟小闺女睡在一起时，她可以将她搂在怀里当成小暖炉，可若是身边的人换成了他……朱娴立马阻止自己往深处想了。想了也是白想，他们是夫妻，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吧。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她认命地钻进被子里，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鹌鹑来降低存在感。结果，她在床上等了半晌，也没见周文俊上床。她可不好意思催他，只能假寐装睡。直到耳边传来细碎的响动，她好奇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转身望去。架子床的下面有个半米宽的床踏，周文俊往床踏上铺了些干草，又从带回的行李里拿出一条毛毯和一件白日里穿的军大衣。察觉到床上女人投来的目光，他言简意赅的说道：“发烧容易传染。”

朱娴：“……”所以呢？他是为了她身体健康着想，所以才不愿跟她同睡一张床上。也好，反正她也没想跟他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