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喑哑(1 / 1)

路明非从来没想过看起来不修边幅的老顾还有那么意气风发的时候,大银幕中起伏的荒丘和巨大的岩石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蜿蜒出一条黝黑发亮的柏油公路,长而窄,像是越过山岭的蟒,而他就踏在这条巨蟒之上,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太阳。  音乐声、引擎的咆哮声、直升机的轰鸣还有上面隐约有人用对讲机大声喊着什么,一时间嘈杂着从小放映厅的四个立式音响里窜出来,音浪像是一股狂风气流,充斥在不大的空间内,直让上一刻还推搡哄笑的孩子们当场愣住。  这是他们不曾体会过的,就像载歌载舞的汉室宫廷里突然闯进了按剑持槊的董卓,粗暴地撕开粉饰太平的帘幕,将之付之一炬。  赵孟华脸色有些发青,他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以为这是他们老大准备的压轴好戏。可因为眼下诡异的气氛,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叫好,万一搞砸了可就拿不到赵公子给的红包了。  群众演员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路明非看着他们的表情,虽然故事发展到现在他还有些浑浑噩噩,却不妨碍他此刻心底暗爽。  而像是为了让他更爽,竖直的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天地皆明,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大门。  人的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  诺诺就是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她四下扫视,目光如刀。还有在大银幕的微光阴影里,忽明忽暗的顾谶。  路明非还记得以前跟顾谶聊天的时候,开玩笑般说他们未来的人生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就算想改变这该死的命运都无能为力。  而顾谶当时笑着说那你需要等了,他问‘等什么?’  “等老天眷顾,派来一辆泥头车给你逆天改命。”

顾谶是这么说的。  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这一刻,泥头车终于来了。  天使和撒旦同时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为了守候他的过去和指引他的未来。而相同的,是拯救他的现在。  他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其实这身韩式西服并不怎么合身,比如他觉得胸口就有些勒得慌,他轻轻捶了捶,喉咙里哽得厉害。  而此时象征自由的音乐也接近尾声,大银幕里的那辆跑车已经接近了地平线,它驶离了公路,毫无规矩地在旷野之中飞驰,身后卷起的滚滚烟尘就像是跟随着千军万马,那个张扬的身影好似要万军取将。  诺诺则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衬衣,紫色的丝袜,还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她昂着雪白的下巴,那张冷冰冰的俏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加精致,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之前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围绕着赵孟华和即将踏上舞台的陈雯雯,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可现在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以路明非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楚。  “你明明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结果还在陪他参加这种活动吗?”

诺诺看向靠在观众席的某人,语气清冽。  她的恨天高让她比平时骤然拔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十足,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闪过的狡黠。  顾谶手指刮了刮脸颊,配合地走过去,不过短短三五步的距离,却一改往日的惫懒随意。腰身笔挺,目光淡然,优雅和谦逊仿佛与生俱来,彬彬有礼是他由内而发的气质,温煦斯文是他给众人最直接的印象。  路明非张大了嘴,他已经忘记今晚被对方震惊过多少次了,甚至怀疑自己的下巴会脱臼。  最主要的,是眼前这人还是顾谶吗?对方表现出的完全是他的未知,他莫名在想,自己怎么能跟他交上朋友的,简直就像还在编草鞋的的刘备被当地豪强张飞拜了大哥。  他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诺诺眼中的讶异也刚刚消失,今晚的行动当然是她筹划的,只不过是建立在从顾谶这里打听到原本计划的前提上。而说实话,她刚刚的确是被走来的顾谶惊艳到了,她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人模狗样的一面。  “李嘉图,我们该走了。”

顾谶面带微笑,此刻的他就像在英国特拉法尔加广场上喂鸽子的绅士,大概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西服没有好好穿。  可实际上,顾某人却在心里吐槽‘李嘉图’这个鬼名字,这个称呼他当然是从诺诺那里听来的,其实这是个外国名字,后边还有后缀。他觉得‘路明非’这个名字就挺好,而如果非要起名的话,德莱厄斯、雷恩加尔岂不是更老外?  路明非的反应果然慢了半拍,直到被诺诺冷飕飕地剐了眼,这才嘴里‘噢噢’出声地从舞台上跳下来。只不过大概是在那傻站了太久,腿有些僵,刚落地就麻了下,酸爽得眼皮直抖。  还是顾谶体贴地扶了他一把,路明非有些面红耳赤,他觉得是对方猜到自己会腿软,早就等好了。  而他乖巧得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在周围那些像是要在他身上灼个窟窿的眼神中,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傻。  “挺胸。”

顾谶低声说。  路明非立马憋一口气,收腹提臀。  诺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暗翻白眼,她朝身后招了招手,语气慵懒,“这是表演用的衣服吧?质量不好,既然节目结束了,就快换掉吧。”

门口方向早有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在等着了,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此时就像得到了诏令的宫女,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业务能力熟练得鸭批。  路明非表情一僵,他哪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就要躲避。但后背多了一只手,十分有力地把他托住了。  “老顾?”

他干巴巴道。  然后诺诺就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把梳子,上来就给他梳理头发,那种极致的温柔就像是他老妈在给要上幼儿园的傻小子擦鼻涕。而如果诺诺给了他亲妈的温柔,那顾谶就是爷爷般的关怀。  路明非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几句耳熟能详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也不对,这是说老爹的。他突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书到用时方恨少,而是继顾谶之后,诺诺也成功戳动了他的泪腺。  不过后来他才醒悟,是顾谶之前在洗手间里往他头发上甩的水太多了,跟汗混在一起后,头发有点卷,诺诺下手又重,梳子给他薅下来好几根,疼得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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