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死寂,不透一丝光亮的房间,松软精致的卧榻上斜斜倚靠着一个闭目养神的男人。朱红色艳丽长袍一路滚落,覆盖在厚厚地毯一角,男人一头闪闪发光,卷曲如玫瑰花结的银白色长发松松扎起一束,随意披散肩后。突然,像休憩中被什么惊扰了似的,美如雕像的男人毫无预兆般猛然睁开了眼,长而绵密的银灰色睫毛轻轻颤了颤。他若有所思撑起手臂坐起来,眼角一枚妩媚的泪痣,像完美切割的面容上一颗镶嵌的碎钻,于黑暗封闭的房间若隐若现。“很好,这下四大宗族就到齐了。”
男人嘴角勾出一抹玩味,他扬起脸,朝着静谧的半空深深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团悠长的白气在空气里没有扩散,反而迅速勾勒出一个正规正矩,上下浮动的矩形。男人面容含笑,对着半空中漂浮的图案,抬起一只手指,微弯,再翻转,自顾自做了一个叩门的动作——咚!——火花四射,由白雾组成的矩形瞬间变成火圈,在难以喘息的沉甸甸的黑暗中雄雄燃烧。男人慢条斯理披着朱红长袍站起来,缓缓走到火圈前,透过火焰烧灼,能清晰看到万华客栈大堂里,茶羡鱼,十二虹,罗容季与吴止雅四个人面对面站着,此时茶羡鱼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双目圆睁,满脸惊愕。画面是流动的,无声的,映射出的人神色鲜活,犹如亲临现场。银白卷发的男人一双冷眸深深注视画面里并肩的四人,扬起凉薄的红唇,微微一笑,“天下四方宗族,茶、徐、罗、吴。”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实数妙哉。”
万籁俱寂的黑暗,深深张开巨喙,无声吞下显露自万丈深渊的流火。屋外开始淅沥沥传进清脆雨声,从沾染湿意的树林间,很远很远,传来一声尖锐的乌鸦啼叫。“吴止雅大人,您真的能同我们一起上路吗……”茶羡鱼乖乖抱着包袱袋儿,站在马车旁,身后是陪着她一同等待十二虹与罗容季的,静默不语的吴族大人吴止雅。听到少女底气不足的弱弱发问,吴止雅毫不意外。棕发及地,气质不凡的紫袍白衣男人静静垂手站立,双色眼眸平稳冷静,他不紧不慢,缓缓开口,“吴族世代背负占卜命运,本应恪守不渝,如今,吾却因兴宁殿下屡屡泄露天机,是吾修炼不够,此举乃罚,并非照应。”
吴止雅垂下眼睑,紧紧盯住少女一双灵气流转的黑眸,“除此之外,也有吾一己私欲。还望兴宁殿下成全。”
茶羡鱼心大,丝毫不在意吴止雅言语里的委婉,听闻倒是高兴得很,她眉眼笑得弯弯的,一把握紧吴止雅的手,有模有样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吴大人不必客气!去广野的路上能有吴大人陪伴真是极大幸事……大人,上路即为伙伴,以后别喊我殿下了,唤我茶羡鱼吧!”
吴止雅少见的迟疑了,他沉默了片刻,最后礼貌而疏离的轻声开口,“吾,谢过羡鱼姑娘。”
正巧此时,罗容季黑衣翻飞,背着手大步流星走出客栈,他听到吴止雅改口称呼茶羡鱼为羡鱼姑娘,突然很想逗一逗茶羡鱼,遂挑起眉,故作惊讶走到茶羡鱼肩旁,俯身对着少女耳畔说:“才走开一会儿功夫,徒儿怎就变「咸鱼」了?”
又摇了摇头直起身子,一脸得逞的笑意,“放心,即使吴大人称你为咸鱼姑娘,为师也不会嫌弃你的。”
“好好学习武功,咸鱼姑娘也能打翻身仗。”
十二虹正低头专注翻看手里一沓信件,后脚才跟着罗容季出来,没有听到之前的调侃,他头也没抬,随口接过话头,“什么咸鱼姑娘,本少爷倒是听过田螺姑娘。”
茶羡鱼和吴止雅面面相觑。吴止雅看茶羡鱼欲言又止,满脸复杂,悲愤无奈外加狂翻白眼,异色瞳的男人有些良心不安,他认真想了想,主动开口提议,“那吾,不喊殿下作「羡鱼姑娘」了。”
“茶羡鱼!茶羡鱼就行!”
少女赶紧跳出来强烈建议,眨巴着眼睛,满脸希冀望着面前如同一尊玉面佛,不悲不喜不懂变通的吴大人。吴止雅这次同意得很爽快,点点头,回了句“好。”
收拾妥当,简单同掌柜告别,四人接连上了马车。清风很透,天光亮堂,茶羡鱼趴在窗边,望着万华客栈在身后越来越远,联想在晋安城发生的种种,不禁满腹感叹。她回头,看到对面吴止雅和罗容季两人并排静坐,各自沉默,间隔二尺,正阖眼休憩,又是一阵由衷的感叹:看来自己是不能坐到对面去了——温度太低,虽说现在是五月中旬,暖春时节,可这两位大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冰山啊。“少爷?你怎么了?神情如此严肃。”
茶羡鱼视线一换,扭头看向身边已经良久没开口的十二虹,发现金眸男人的指尖正紧紧握着一纸信函,秀眉紧蹙,薄唇紧抿,眸底灿金加剧,以往纨绔子弟洒脱爽朗的招牌笑脸荡然无存。男人回过神,将手边的信不露声色放到一边,对茶羡鱼笑笑,“无碍,是左大人来的信。”
“左大人的信?太好了!大人还好吗?丽姐姐呢?信里都说什么了?”
茶羡鱼太久没有得知左将军和丽素人公主的消息了,很是兴奋,扯着十二虹的袖子连珠炮似的连连发问。十二虹有点后悔自己说出了口,一时竟露出为难神情,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罗容季。此时的黑发红眸男人也早已睁开眼,优雅交叠修长双腿,双臂稳稳交叉搁在胸前,背脊笔直不沾墙壁,他对上十二虹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十二虹立即了然:罗祭司早已得知此事。一旁的吴止雅似是歇息,全无动作。他扭头看向别处,一言不发,却是将两人眼神交流的动作暗收眼底。“信里写着,左大人和丽公主一切都好,婚礼将遵守皇家祭司罗容季择定的良辰吉日如期举行,地点在左府,左大人还特别提到,洵皇也会参加……”茶羡鱼一边专注吃手里的糕点,一边连连点头,“唔唔,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少爷为何还面露忧色?”
十二虹叹了口气,他一把凑近茶羡鱼,压低嗓音一脸严肃地问道,“鱼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洵皇选妃仅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开国大典上凤后现身那次,对么?”
茶羡鱼吃得满嘴鼓鼓囊囊,“对啊,父皇自登基以来后宫就只有母后一位皇后,即使母后仙逝十五年,我在深宫待了这么多年,也从没见过父皇动过选妃的念头……”“那左大人信里提到了一位肖妃,是怎么回事?”
茶羡鱼一愣,往嘴里塞点心的动作停滞了,“唉?肖妃?”
“左大人说,洵皇已传达口谕,将在两人婚礼上与青苓宫娘娘肖妃一同出席,作为丽素人公主的义父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