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旁听的好几个学生围在了来治疗的中年人的身边,像是面对一个珍贵的保护动物一般来回的仔细的瞧着,其中,还有一位黄头发蓝眼睛的同学。
这位蓝眼睛的同学开口提问,那些陌生冗长的专业词汇延善基本上一句话都没听懂,
沈湛西一开口就是全英文回答,两人的语速很快,交流的很顺畅。
其实延善的口语还算不错,但是他们的对话实在是夹杂着太多的专业词汇,最后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听不懂。
只是见沈湛西一边说一边在那孩子的肘关节处比划。
她一直在角落里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他口中的那个“synovitisofelbowjoint”的短语让周围的学生下意识的奥了一声,似乎恍然大悟,
停顿稍许,同时面无波澜地指指离他最近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乎乎的男孩子问,你说说,下一步做什么诊断。
被点到名的小胖子红着脸摇摇头,他也没训那个学生,只是说,回去之后看看资料,下次告诉我,
“湛西哥是个很优秀的医生,”江亭真呡了一口手里的黑咖啡,她很少会夸人,但是对于沈湛西,真的是从小就打心眼里觉得崇拜,
“难为你也能这样夸一个人!那和你哥哥比如何?”延善收回视线,故意打趣道,
“那当然还是湛西哥最厉害啊,”江亭真挑眉,自家亲哥时常不靠谱,大马虎。
延善当然知道这是近臭远香的道理,
江亭遥说过的,两兄妹从小到大打打闹闹惯了,很多心里话说不出来了,就好像错过了那个说出来的时机,然后一辈子都没办法开口了。
好像家人之间的相处都是这般如此,最锋利的一面永远留给家里人,然后追悔莫及。
“不管是人品还是医术,湛西哥都是拔尖的,”江亭真看着诊疗室的人又补充一句。
延善手里拿着来医院之前,从江亭真书房里找到的早已扔在角落里的复诊卡,展开那张小小的纸质卡片,
上面是遒劲有力的字迹,可以看出写字的人肯定多年苦练书法,
卡片上写着下次复诊的时间,手指捏着一反面,再翻回去,上面有主治医师和患者的两条线,主治医师后面的那条线写着沈湛西三个字,患者后面那条线写着江亭真三个字。
“那你既然知道他样样好,处处好,那你还不遵守医嘱,按期复查?”
她扬扬手里的复诊卡,看着江亭真,仔细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太恶劣,”
延善对江亭真的这句话表示反问,“你不是说他对待患者态度温和吗,怎么单单对你恶劣?”
想了想,笑了,“我懂了,大概是沈医生从医多年到目前为止,没有见过你这么难缠又脾气
差的病人。”
江亭真垂下眸子,再开口却是声音暗哑,懒得兜圈子,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我只是不想复
健,
在那个人离开之后,如果我过得好一点,穿的暖一点,我都觉得是罪,
他为了救我去世,
我却一个人过得好,我心虚,
延善,你这样活在光里的人不会懂我这样的不安,”
延善没说话,
“在事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在安慰我,都说没有关系,可我不觉得没有关系,我忘不了,”
江亭真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件事对她来说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抹去的痛。
她清了清嗓子,看着江亭真,半天才道:“怎么会没有关系,”
延善似乎想到了什么先是停顿了几秒,再开口,已恢复平日的轻松,“活下去,拼命活下去,就当做被人一拳砸在了地上,可是你要自己站起来,站起来往前走。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过去。”
她的声音挺平静,眸子里的光瞬间暗淡下去,似乎触及到了一些埋藏在心里很久的往事。
“八年多以前,我还是实习生,临锡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位于城郊的矿洞爆炸,矿井深三百一十余米,那个夜晚,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救援工作持续了长达七十三个小时,
在这场事故中丧命的人有二十四人,
这是我从念书到实习以来接触过的最大的一起突发事件,那段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所有业内的记者都想调查出这起事故背后的真相,到底是天灾人祸还是人为导致的灾难。
我也不例外,
满腔热血,理想至上。
大概这几个字都不足以表现我当时的冲劲。”她无奈的笑笑,似在自嘲,
“然后呢?”江亭真清楚的在她眼里看见了惧怕和慌张。
“后来在调查这起事故的时候,出了事故,
其实我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只是知道自己的车冲过了高速路上的护栏,摔下去的那瞬间,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
我昏迷了三十七天,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因为事故我的脊椎严重受损,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右侧锁骨断裂,左手手骨骨折,”
她是记者,靠着双手写出自己的一片丹心,却因为理想险些失去自己的手,醒来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
“可你看我现在不是还这样活着吗,不能说活的多好吧,起码也还不错,吃得饱穿得暖,”延善声音平淡,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又过了一会继续开口,
“我知道你在愧疚,
可是他当初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带着对他的愧疚活下去的,
他的心,你明明知道。
那场事故对你来说是无法忘记的痛,可是,也请你就当做只是挨了一击倒下了而已,休息一会儿,再站起来,
你的先生一定也想看着你自己走出来。”
无声对视的瞬间,延善的双眼已经变得猩红,
江亭真问,“你往前的经历很复杂,我以为你这样乐观的个性,从未受过任何的打击。”
“又在骗人了啊,延记者,”旁边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开口打趣道,
延善看见来人,没说话,只是笑笑。之前因为一起新闻和郑医生打过交道,
对上江亭真有些疑惑的眼神,医生小郑继续解释道,“延记者上次在安慰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是这套说辞,”
后来小郑面对延善就多了几分的同情,
还是延善自己觉得莫名其妙,说,你别同情我,那是我编出来骗人的。
江亭真实在很无语,刚才,真的,那瞬间,心里是受到触动了,结果竟然是延善编出来骗人的,太无语。
延善默默清清嗓子,不讲话,
这幅模样落在江亭真的眼里更是心虚。
自顾自的往里走。
沈湛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听得,站在那没忍住笑,看着延善,“延记者,还挺会编故事,挺感人的。”
她笑笑,掩去眼里的暗淡,附和了一句,“是吧,挺感动吧,”
小郑医生噗嗤一下子笑出来,
护士扶着江亭真躺在治疗床上后,穿着白大褂的沈湛西就快步走来了。
他将旁边操作台上的抽屉打开,将手上的手套换了一副新的,随后坐了下来。
打开灯,低着头,开始给江亭真检查,
站在原地的延善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如果真的只是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