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音看着地上那副鱼骨架,心痛地无法呼吸,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花。
那是她的鱼啊,她的鱼啊。
她又洗又淘,咽着口水,忍着饥饿,冒着暴晒的太阳,眼巴巴地盼了半天,才终于烤得双面焦黄的鱼啊。
还没尝上一口,就被这大魔头抢走了。
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行为,可他只是恬不知耻地说,明天还要吃。
乖乖千罗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绯音心里苦,想一头淹死在河里。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荡气回肠的“大王”,余音不绝,在山壁之间回荡。
绯音转头一看,只见喽啰乙正远远地跑来,而身边突然冒出一股寒气。
重明祭出了手中长剑。
剑身雪亮,凝着冰蓝的雾气,端的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好剑。
喽啰乙刹住步伐,当即就给他跪下了。
“大大大王饶命啊!甲……甲哥劫回来六个人,够您杀……杀到明天了,大王饶了小的吧!”
重明摇摇头:“太远了。”
他拎着剑向喽啰乙走去,喽啰乙抖若筛糠,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绯音一时生了恻隐之心,想起自从被绑上山后,对她最好的就是这头野猪精了。
她脑子一抽,下意识地喊:“慢着”。
重明回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些不解。
绯音忍着心头惧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杀了他,就算再……再加上我,人数也不够三个,你也还是要走远了去杀人,还不如……还不如去喽啰甲那里,一齐杀三个。”
重明侧头想了一阵,被这强大的逻辑给说服了,他点了点头,竟然真的收剑走了。
绯音赶紧上前把喽啰乙扶起来,两人都是大汗淋漓,眼中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
喽啰乙喘着粗气,泪光闪闪地对她说:“多谢你,红狐狸,要不是你,今晚被烤的就是我了。”
绯音道:“不用谢,叫我绯音就行,你们真的抓了六个人上山吗?”
“当然,我哪里敢骗大王?”
“凡人?”
“凡人。”
绯音眼前一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道:“快,那些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虽然那些人上山后,终归是死路一条,但若因为她要救喽啰乙,让他们死的提前了些……
绯音想象了一下天雷打在身上的滋味,顿时狐狸毛都要炸了。
幸运的是,在重明动手之前,绯音及时地赶到了。
喽啰乙果然没有撒谎,他们确实绑了六个人上山,而且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一列出嫁的队伍。
四个轿夫,一个蒙着红盖头的新娘,还有一个肥胖的媒婆。
六个人的手脚都被绑住,坐在地上,新娘和媒婆在哭泣。
早就听喽啰乙抱怨过,说自从杀的人多了,人们都不走他们黑风山这条路了,就算是不得已要走,那也一定会请镖局或者家丁傍身,护卫的人至少三百起头。
这些人送嫁走这条路就算了,还一个护卫都没有带,绯音实在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这简直就是史上最强出嫁天团。
在重明的剑尖快要划破一个轿夫的喉咙时,绯音大喝一声:“住手——”
一声落地的同时,所有妖怪不约而同地后退,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停下。
重明停下动作,神情很不耐烦:“又怎么了?”
绯音严肃地说:“你不能杀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六个人。”
“我只杀三个。”
“那你杀哪三个呢?”
重明迟疑了片刻,随后提起剑尖,随意地指了三个人。
“这三个。”
被他指的三人立刻嚎丧般地哭喊起来。
绯音立即道:“看到没?大王,这是很不公平的,你要杀这三人,那剩下的呢?他们为什么不被杀?”
重明思考了一小会儿,告诉她:“留着明天杀。”
绯音又问:“那为什么剩下三个要明天杀?今天杀不行吗?今天杀的三个为什么又非要今天杀?明天杀不行吗?”
重明被她今天、明天地绕晕了头,太阳高悬,晒得他头昏脑涨,十分不悦。
他皱起了眉,很没耐性地问:“那你说杀谁?”
“我也说不好,您应该让他们自己来决定。”
绯音眨着狐狸眼,一本正经地说:“让他们内部投票,看谁今天死,谁明天去死,等他们决定好了,大王只须抬一抬您尊贵的手腕,就能杀掉那三个人了。”
重明淡淡地瞟她一眼,果然抬了抬他尊贵的手腕,长剑在他手中消失了。
“行吧。”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喽啰甲和喽啰乙在内的妖怪们瞪大了眼睛,看向绯音的目光中充满了半惊叹、半崇拜的复杂情绪。
绯音又趁热打铁地建议:“大王不如给他们松松绑,这样才好举手投票。”
重明又抬了下尊贵的手腕,麻绳就断成几截,掉在了地上。
绯音大着胆子说:“大王要不要进屋乘乘凉?外头太热了,别晒坏了您娇嫩的皮肤。”
喽啰甲终于忍不住质疑:“这些人要跑了怎么办?”
绯音被他拆穿心中盘算,脸颊就是一红:“瞧、瞧你说的,有咱们英明神武的大王在这里,还能让几个凡人跑了?”
英明神武的重明随手搭了个凉棚,果然就觉得日头太晒了,他娇嫩的皮肤有些受不住,说了声“走吧”,率先朝屋里走去。
喽啰甲干瞪着眼,只好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绯音进屋之前,回头看了眼那六人。
她只能帮他们到这个份上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逃出生天。
他们进的屋是前任大王们留下来的,一幢木头搭的房子,还有副匾,上书“聚义厅”三字,里面场地极宽阔,上首摆着三把梨木交椅,居中那把椅背上,披着老大一张白虎皮。
重明在上面落了座。
绯音立在他身旁,变出一把羽毛扇,殷勤地替他扇着风。
“大王,风力还可以吧?”
重明阖着眼,舒服地哼了一声,又突然看了眼她手中的羽扇。
“扇子换了。”
绯音的小心脏一抖:“大……大王,这其实是鸭、鸭毛来着……”
“换个颜色,”重明淡淡地吩咐,“换成黑的。”
绯音咽下剩下的话,打个响指,白羽毛扇就变成了一把漆黑的羽毛扇。
原本以为,那六个人会趁着机会逃走,可令绯音想不到的是,一盏茶的时辰过后,他们竟然真的选出了三个人。
被选中的人一个是媒婆,一个是那新娘子,她的红盖头已经被人揭了,抽抽噎噎的,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
还有一个是位老人,他是个轿夫,头发斑白,佝偻着身子,右边的颧骨上还青肿了一块。
三个人像家禽似的,被三个孔武有力的轿夫赶了进来。
“这位大王,我……我们选出来了,就这三个。”
一个方脸的轿夫道,他说话时,连抬头看一眼重明都不敢,那新娘子此时又发出一声啜泣,肩膀微微颤抖。
年老的轿夫终于忍不住了,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恳求道:“大王,您行行好吧,我年纪老了,不中用,可这女娃娃还小哇,她还说了婆家,您放了她,把小老儿杀了吧。”
重明摇头:“我只杀三人,一个也不能少。”
老人还想说话,肩头却被人踹了一脚,一个蓄着络腮胡的轿夫骂道:“别他娘的啰嗦了,老东西,要不是你走得慢,咱们会被抓上来?他奶奶的,反正老子明天就死了,你在黄泉路上等着吧,咱们的账地底下算!”
老人说不出话了,匍匐在地上哀声哭泣。
重明提着剑,走下了台阶,绯音不忍目睹,闭上了双眼。
哭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死亡面前,人只有放声一哭,才能缓解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样,尤其是那位媒婆,她一旦开嗓,当真是地动山摇的地步。
没过多久,那尖锐的哭声就倏地一收,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绯音鼻尖一耸,嗅到了浓重的人血味。
她睁开眼,看见那三位轿夫倒在了血泊里,而老人、新娘还有那位媒婆都好生生地活着,只是个个双眼圆睁,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