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 程(1 / 1)

李斯赶紧低头致歉,然后他指了指东边。

“斯今日起得早,天色蒙蒙,抬头只见偃月西垂,几颗疏星点缀,便起身去河边走了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若非战争,这长平丹河的景致,倒也叫人流连忘返。”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半闭着,似乎还在脑海中回想着那幅美好的景致。

王龁听了,两只眉毛却皱得更紧了。

“李斯好一番闲情雅致,难道不知赵军今晨开始渡河了?”

赵军渡河的地点,在丹河东岸泫氏城附近。而秦军的壁垒,虽然和赵军一样沿着河谷绵延十数里,但大部分还是集中在泫氏城的上游。因此从赵军的登岸地点到秦军的主营,彼此还相隔着十二三里的距离。

“起初并不知晓。后来一位军中的伙夫看见我,才告诉了我这件事。赵军进攻之日便是退至光狼城之时……斯想起与王龁将军之约,于是急忙赶了回来。斯来迟,还望大将军见谅。”

跟在王龁身后走过来的章腾歪着脑袋,听到李斯的回答免不了在心里嘀咕一句:

脸上无汗,大气不喘,看刚才缓缓走来的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是匆忙赶回来的……

“伙夫?”王龁现在似乎不再介意李斯来迟之事。他的注意力被别的事吸引去了。

“大将军想必也知道,军中饮水皆是来自于丹河河水。伙夫们负责造饭,所用水也是来自丹河。故天未明,各营中伙夫便早早去河边挑水了。斯遇到的,就是一位正好去挑水的伙夫。他说斥候来报,各营帐皆得到集结号令,他们要赶着把饭煮好,将士们食饱方好启程。”

“原来如此。”王龁微微点了下头,作为一军主将,他的饭食是由专门的庖厨另外供应的。至于军中的伙夫,他并不曾关注过。

“不过,李斯以后切不可乱走了。马上就要和赵军决战了,如今不比往常,各种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会安排一位士兵随侍左右,以确保李斯的安全。”

王龁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李斯。

对方微微一笑,那笑意绽开在眼角。深邃的眼眸如两汪清潭,却什么都看不清。

“斯谢过大将军的好意。”弱冠之年的儒生拱手称谢。

“事不宜迟,你我还是按照计划前往光狼城吧。”王龁回首示意那停在队伍中间的安车。考虑到李斯并非军人,王龁特意安排了这辆可坐卧的安车。

“且慢。”

秦国大将军的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再一次向李斯投去疑问的目光,对方却只是回以一个歉意的眼神,转而面向秦军副将章腾。

“章将军,斯这里有一个锦囊相送。与赵括交锋,若遇到难以决断的情况,你可以打开这个锦囊,相信会对你有所帮助。”

章腾完全没有想到李斯会拿出一个锦囊。他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朝王龁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一切自然也没有逃过李斯的眼睛。他作势要将锦囊收回自己的袖中。

“是斯自作主张了……希望章将军能够一切顺利……”

这时王龁突然出声了。

“章腾,还不快赶快收下李斯的锦囊!”

李斯将锦囊递到章腾的手中时,颇有些深意地说道:

“章将军用不上这个锦囊自然是最好。不过,若真遇到什么困难,打不打开它也是将军的自由。斯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

“是,劳先生费心了。”章腾看了王龁一眼,在他点头之后才接过李斯的锦囊。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是一个很普通的袋子,外表上看不出什么蹊跷,便顺手将它挂在腰间。

“凭秦军的强大和将军的勇猛,一定会旗开得胜!斯在此先预祝将军凯旋了。”

这句话似乎让章腾很满意,他呵呵笑了两声,脸上满是自负之色。

“托先生吉言。”

王龁觉得自己是信任李斯的,要不然他不会把这个年轻儒生视为军师,更不会采纳他的建议了。只是有些时候,王龁觉得这个李斯城府太深,他看不透这个年轻人。对于看不透的人,王龁心中多多少少有些芥蒂。

踏上安车,李斯环顾了一下整个车厢,就他一个人来说,这个车厢算是比较宽敞的了。其实让他自己驾车也完全没有问题,他不由地想起当初独自一人驾着从市集商人那里借来的马车,从齐都临淄赶往秦国咸阳时的情景,一幕幕清晰如昨。当然,王龁绝不会让他来驾车,毕竟现在的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应侯。

听到御者登车的动静,他知道队伍马上要启程了。从开启的车窗望出去,秦军主将王龁就站在车边,似乎是打算确认一切没有问题之后才登上自己的那辆立车。

“大将军。”他隔着车窗呼道。

王龁听到声音,凑近车窗问道:

“李斯还有何事?”

“军中的伙夫……”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一双眼睛从车厢内的暗处直直地盯着秦军的主将。

王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伙夫怎么了?”

李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王龁脸上,两个人对视着、沉默着。

“大将军,一切准备就绪,是否该启程了?”王龁的身后传来章腾的声音。

李斯迅速收回了目光,轻微摇了摇头,用若无其事的语调说道:

“不,没什么。”

对于李斯无头无脑的话,尽管王龁觉得奇怪,却并没有深究。身为一军主将,他有更多要紧的事情处理,哪里有什么闲心去管军中伙夫的事情。

站在车上,王龁一声令下,长长的队伍开始向前移动。

李斯从车窗稍稍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留在原地渐渐远去的章腾。在他们走后,他要率领三十万大军迎战赵括的渡河部队。

他的心中,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将这种隐隐的不安归咎于一个他一直在寻找的人,他的师弟,韩非。他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尽管他隐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两个注定了是对手。

师弟,你为何还不现身?

关上车窗,李斯将自己封闭在黑暗的空间内,耳中是车轮碾压道路的声音以及节奏有序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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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色的鹁鸽在城市的上空连续拍打着翅膀,它从繁华的闹市穿过,又迅速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圈,滑入了临街某间客栈的二楼。通过窗户,咕咕叫着落到某人的前臂上。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伸过来,解下了鹁鸽腿上的小金属管,轻放到了面前的一方棋盘上。

此时,棋局已近终盘。

幽静的房间中响起清脆而短暂的哗哗声,那是从棋盒中抓子的声音。

“啪!”接着,一枚白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之上,落子之声如同巨斧天降,势要劈开大地。

正在梳理羽毛的鹁鸽扑棱棱飞到窗台上,棋盘前端坐的人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落到门口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彘(zhi),你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就不怕我治你的罪?”韩非将按在棋子上的手收回,声音冷冽,仿佛千年寒冰。

名叫彘的仗身腰间挂着青铜剑,剑鞘上有嵌银的菱形花纹。他面无表情,紧抿着嘴唇,使他的脸孔更加令人生畏。

他单膝跪了下来,垂首谢罪。

“小人愿受公子责罚。”

年轻的韩国公子的目光又回到了棋盘之上,他不再提责罚一事,仿佛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刚才的对话。

“交与你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是!”

公子没有叫他起来,彘仍旧跪在地上。

韩非拿起棋盘一角上放置的金属小管,在它的一端隐藏着一个小的机关,稍微拨动一下,原本扣合在一起的榫卯(sunmǎo)构件就能轻松地打开了。他从里面倒出了一封密信,极快地将上面的内容扫了一遍。

“呵~”薄嘴唇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对他这样很少笑的人来说,简短的一个语气词已经算得上是笑了,尽管这笑也是冷冷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

“按照此信发出的时间算来,大概就是今日,赵括开始渡河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对彘说的。

彘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沉默地等待着主人的下一个命令。

“彘,你还记得我和我师兄下的那盘棋吗?哦,对了,彘并不懂得手谈之术呢。不过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那颗弃子,开始发挥作用了……足以扭转整个棋局的作用……”

苍白的脸上,一对漂亮的丹凤眼漆黑如墨,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彘,是时候了。我们也启程吧。”

这局棋他布下很久了,现在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落到棋盘对面,本该与他对弈的位置铺着一个蒲团,想象中的对手并没有坐在这里。

……

白色的鹁鸽从半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没有一丝犹豫,它展翅向东方飞去。

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摆放着一个棋盘,最后一子似乎已经落下了——那是韩非和他的师兄李斯曾经下过的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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