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机(1 / 1)

渡河的赵军在困住了秦将章腾的先锋部队之后,趁机在老马岭中段支脉的隘口修筑了临时的防御工事。因为时间紧迫,在隘口一侧的山脉上垒筑起的是一道土墙,跟廉颇老将军花了两年多时间在河东建起的百里石长城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坚固的工事。不过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山势和赵军正盛的士气,也还是成功挡住了秦军一波接一波的疯狂攻击,只是不知道这抵抗还能持续多久。

在山脉与丹河之间的狭窄位置,即整个防御工事最重要的隘口所在,与支脉上的土墙不同,这里特意修筑了高数丈的石墙。

垒起石墙的石块是当地的石料,表面粗糙,大小不一,看得出是仓促间而成。经过十几次激烈的战斗,石墙上不少地方已部分塌陷露出了缺口。最危险的一次,秦军架起云梯,几乎从那些缺口中成功地登上了石墙。若不是一位赵军守将出色的现场指挥,以及另一位守将亲冒矢雨率众在墙头与敌殊死相搏,恐怕这个隘口今已易主。

隘口外的秦军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赵军根本没有喘息之机,也就根本没有余力和空暇去修复石墙上的各处缺口。那位与秦军杀得眼红的守将干脆将堆叠在墙头上的无数尸体——不管是秦军的还是赵军的,命人统统垒到了石墙的缺口处——筑成了名副其实的“肉墙”。

看似残酷的行径在这个年代却是再正常不过了。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人”,死了就成了“物”。战争无情,在资源有限的战场上,没了生命的“物”也要尽可能地做到“物尽其用”。

现在太阳还没有升到头顶的位置,秦军的进攻虽然没有停止,但也弱了下来。前方黑压压的营地上,升起了今日第一次炊烟。

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从隘口的石墙后冒出来,头上顶着一面铜盾。那人一身甲衣下冒出的袍服领口沾着几串干掉的血点,呈喷溅状,从领口一直向上延伸到脖子,然后是下巴的一侧。脸颊上也有一片褐红,只是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粘稠滚烫的液体似乎在凝固冷却之前被人用手掌胡乱抹了几下,变成狼狈邋遢的无规则色块,像被调皮的稚儿拿着毛笔涂鸦的结果,过于用力的笔锋擦过鼻梁,墨色在另一侧的脸颊落下扎眼的枯笔痕迹。

那些痕迹虽看得惊心,不过并不是他本人的血。其实旁边的士兵提醒过他,他没顾得上去擦干净。或者准确地说,他听过就忘了。

男人的两眼机敏地在秦军阵地上方来回扫视。他大略算了下炊烟的数量,虽然秦军是轮番依次进食,但那规模也足可观了。

“啧!”将官抽动了下嘴角,秦军的进攻虽暂时抵挡住了,可有生力量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

盯着下方写着“王”字的大将旗帜,将官那残留着血迹的粗大鼻子抽动了两下。

“呸!”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

自两军在这个隘口开战后,他就一直留意着。只要王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定要让他领教下他引以为傲的劲射。

可惜,只见将旗飘飘,不见将影。

他可是凭借着自己一身过硬的真本事被新任大帅提拔到校尉的位置。大帅斩赵末等八将立威之后,在军队底层中提拔了一拨新的将官。其中除了他,还包括那个公羊子高。

若是一箭解决了为首的大鱼,其他那些小鱼虾数量再多也是小鱼虾。

将官内心并不把数量众多的秦军放在眼里。他觉得自己只要有一个机会……

可惜啊。

尽管心中明白王龁作为秦军主将,不大可能出现在战斗最前沿的地方,男人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最深处泛出了一丝鄙夷。

不过他本人并未察觉那鄙夷中还夹杂着一股涓涓细流般的焦躁。

从紧靠着石墙的地方退下,将官一手扶着那面半人高的铜盾,依旧保持着将它顶在头上的姿势,弓着腰往石墙内侧的坡道移动。

这个时候,还时不时有秦军的冷箭射来。墙上的士兵是不久前才换上去的一拨。而撤下的人,如果还没有负伤到倒下的地步,应该会去“享用”一顿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命享用的黍饭。

隘口内的炊烟也袅袅升起了,烟柱与隘口外遥相呼应着,只是数量与后者相比显得稀疏得多。

走下坡道,将官加快了脚步,往隘口更深处走去。

短短几天,他竟觉得这座防御工事内的人少了很多。

走进一座简陋的营帐,另一位将官正好在里面,他抬眼朝入口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对来人招呼也不打便闯进来的行径并不见怪。大概是习惯了吧。

“楼校尉,脸色不是很好?”

被称作楼校尉的男人将手边的铜盾随手一扔,也不答话,径直走到帐内一角,拿起地上装水的铜方壶猛灌了几口。

那铜壶高一尺半,原本是装酒的酒器。因为帐中不能饮酒,所以索性拿来盛水了。

铜壶本身的重量加上里面的清水,普通人两手抱起来也是比较吃力的。要喝水时一般的做法是打开壶盖,用长勺舀水到漆木杯中饮用。但是这位楼校尉显然是觉得一般的做法太麻烦了,他轻松地举起铜壶仰头灌水的样子让人瞠目结舌。

从壶口倾泻而下的水,一部分顺着他的下巴流到了脖子里。原本沾着喷溅状血点的袍服领口被水浸湿,那些血点在布料上模糊成一片,原本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了。

似乎是喝得很痛快,那人放下胳膊,沉重的铜壶被他一手抓在内凹曲线的壶颈处,借着重物下坠的力,几乎在转瞬之间铜壶就重新回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三日已经过了。”

将壶盖盖回原处,他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水迹,然后说了一句咋听起来毫无边际的话。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回应,他转身面朝着营帐中的另一个人。

对方坐在案边,正俯首在案上的木简上写着什么。

“什么东西?”他靠近了对方问道。

公羊子高没有停笔,也没有抬头的意思,不过嘴上还是回答了楼校尉的疑问。

“给大帅的战报。”

这里每日的战况都是要呈报给大帅的。紧急的时刻,甚至一天十数封往来也是正常的。

这句话也许是让楼校尉想起了什么事,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

“喂,公羊兄,之前大帅在信中问俺们秦军的大将旗帜有没有什么变化,之后又要俺们留意王龁身边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人物,你说大帅是什么意思?”

公羊停了笔,投向楼校尉的眼神多了分严厉。

“大帅的意思,岂是你我敢胡乱揣度的?”

“啧!”楼校尉撇撇嘴角,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既然对方不乐意他说这个,那他就换个话题,他想起他原本来找公羊子高的目的。

“大帅给的是三日的期限?”他特意加重了三日的语气。

公羊校尉点了点头,看样子他并不打算说什么。楼校尉在还是一名普通步卒的时候就和公羊子高相熟,要说他对公羊有什么意见,就是他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最让楼校尉看不顺眼。

“今天可是第四日了。”

“怎么,楼校尉怕了?当初不是豪言守三十日也没问题么?”

“哼!俺会怕?军令如山,大帅要我守三十日,俺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来多少秦人俺杀多少个!”楼校尉大鼻子上那对不大不小的眼睛此刻瞪得老大,似乎对公羊刚才的那句话很生气。

“……俺只是搞不懂大帅的意图……”说着这句话,楼校尉上前几步,身体几乎要挨着公羊子高写字的那方木案了。

“这样守着隘口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依旧不能败秦。俺看还不如杀出去,与秦军实实在在地大干一番!”

“又说气话?你明知秦军数倍于赵,硬拼等于送死。”

“这样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结果还不是等同于送死!”楼校尉不由地抬高音量,瞪着公羊子高。

公羊回瞪着对方,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公羊叹了口气,首先开口。

“我率兵前来援助之前,大帅跟我说过,到了时间秦军自会退去。”

“一块肉都快吃到嘴里了,公羊兄相信狼群自会退去?”楼校尉挑了挑眉,接着说了一句,“除非发生了神迹。”

公羊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埋首将“检”盖在写好的木牍上,然后拿起案上早已放好的两根麻,将“检”和“牍”绑在一起。一边这么做着的时候他一边问道:

“楼校尉不相信大帅?”

“不是。”对方此时也低着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眉间的几道皱褶显示着他的困惑。

他没有继续解释什么,他知道公羊是知道的。他不是不相信大帅,相反,正是因为太相信了,心中的困惑才会越深。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待公羊将简牍封好,在绳子交错处抹上红色的封泥,拿出自己的印章正欲在泥上盖印时,一名士卒在帐外叫了一声“公羊校尉!”

那名士卒进来见到楼校尉也在场,于是又恭敬地叫了一声“楼校尉”,随后才开始禀报军情。

“秦军阵营有些奇怪,据小的观察,似乎是在向后撤兵。”

两位将官相互对视了一眼,相比起楼校尉脸上明显的神情变化,公羊校尉几乎是不露声色的。

“你可看好了?秦军是往哪个方向撤退?”

“小的不太清楚,不过秦军阵营的后方已经开始移动了。”

垂首思索了片刻,公羊向一旁的楼校尉发出了邀请。

“楼校尉,要不要同去石墙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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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连日来对隘口的攻击竟然停止了。在赵军垒筑的石墙上,两个人并肩站着,朝着隘口外的开阔地带瞭望着。

秦军的撤退也是井井有条的,但是速度很快,到了黄昏时分,原本黑压压的营地已经变成了空地,徒留下一大片埋锅造饭的土坑。

“想不到秦军真撤退了。”脸上沾着黑褐色污迹的将官喃喃地说道,这次他不用顶着那面半人高的铜盾了。

“派出去悄悄跟在秦军后面的斥候已经回来了,说是秦军是往光狼城的方向撤退。”

“光狼城?难道秦军大本营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对此公羊子高也很疑惑。他觉得这件事恐怕只有大帅明白怎么回事了。

“看来我那封战报要重新写了,得赶紧将这件事禀告给大帅。”

“嗯。”

看楼校尉似乎还在发呆,公羊拍了拍他,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楼弟,你说的神迹发生了。”

他觉得这对赵军来说,恐怕是一个巨大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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