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渡一愣了一下:“可能是每次见到的都不一样吧。”
姜艺嗤嗤笑出了声,险些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收了情绪。
“年渡一,说好了,你喜欢席天欣,我喜欢姜艺,过去的事我不想在这里多说什么。但是,当年具体什么样,你不是当事人,单凭一纸资料还是不要指责谁了,”姜艺顿了顿,晚风将她有些服帖的短发吹得乱了几分:“何况,那个时候她们还都是个孩子不是吗?”
这话说得中肯,年渡一也觉得自己情绪太激动了,点了点头。
“好好爱她吧。”
落下话,姜艺拿着烟灰缸和易拉罐进了房间。
不知怎么的,年渡一从她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落寞,突然意识到,自己过来乱说一通,倒没顾及到她的心情。
他揉了几把头发,觉得思绪乱糟糟的,有些冲动了。
姜艺关上门,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的烟灰缸被平稳的放置在地上。一向不允许自己在卧室抽烟的人,默默的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指尖灼热。
她的眼眸冷了几分,一瞬间,一直压抑着忽视着,以为已经不存在的负面情绪在黑暗中炸裂开来。她意识到,即便体会了一番生死,即便人生重来,到头来那些黑暗的日子还是如同遥不可及的大山一般,难以翻越。
当晚,她久违的做了以前的梦。
像是把记忆里最深处的东西挖了出来。
在水里呼救的男孩,白皙的容颜。
“那个男孩在水里……”
席天欣忽地拉住她的胳膊:“姐姐,别去。”
“可是他很痛苦的样子……妹妹乖哦,你在这里待着。”
水好凉,但他的身躯软和和的,姜艺水性很好,力气又大,很快把人拉了上来。
小男孩猛地吐出水来,然后哇的一声开始大哭。
姜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你……你是谁?”他哭得一喘一喘的。
姜艺眨了眨眼睛,我是谁?她笑了笑,口齿有些不清晰地说:“我叫席天戚……”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分,两个小时倒像是睡了很久,醒来后觉得浑身都疼。
明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三岁,很多事根本记不起来了,却没想到被年渡一几句话暗示了一下,想起来很多她小时候的事情。
这么说来,当年果然是她救的年渡一了。
其实昨晚听他说的时候她就有猜测了,她从小力气大水性好,而席天欣从小就坐在轮椅上,走路都喘,更别提救人了。
戚,忧愁悲哀之意。
欣,喜悦。
据说她第一个从肚子里出来,生得极好,而第二个出来的席天欣却因为没有足够的养分,生得十分瘦弱,让她差点死在母亲肚子里,因此作为姐姐她要常为妹妹而忧取“戚”做尾字,而妹妹则是好不容易和阎王抢回一条命,要常喜,也可谓给自身冲喜,取尾字“欣”。
偏偏这戚、欣两字叫起来极像,在有意的引导下,让年渡一搞混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虽然救人对她来说不足挂齿,但年渡一把她的功劳放置在席天欣身上着实让她有些反胃。
她坐在床上给谢准打了个电话。
那边声音还有些迷糊,姜艺看了看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太早了。
“怎么了?”
“你最近稍微注意一点,周围什么的……我的仇家可能有点多……”想到席天欣,姜艺并不太想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对谢准暴露出来,但又担心他的安全,因此对谢准说得也很含糊。
那边有浅浅的呼吸声,片刻传来了声音。
“姜艺,我是男人,我比你大两岁。”
姜艺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放心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洗漱完后准备先去上课,穿鞋的时候看到年渡一出来了,有一瞬间的尴尬。
“昨天,抱歉,情绪不太好。”
“没事,能理解。”姜艺没怎么放心上,说白了他不过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罢了。
只不过,席天欣似乎是真的喜欢他。
出校门去买了那家很有名的小笼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谢父的车子停在路边。
姜艺挑了挑眉,倒没想到他会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几个未接电话。
走上前敲了敲车窗。
谢父那张严肃的脸展现了出来。
“你还是脱离不了我教你的东西不是吗?”一上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话,姜艺已经习惯了谢父这种没头没尾的说法,回应起来也得心应手。
“是吗,我觉得学校教得更好。”
“呵……最近想开公司?”谢父的手搭在窗户上,指尖轻点着边缘。
这家伙真是盯得紧啊……
“怎么,不允许?”姜艺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钱够吗?”这次他的目光没有看出来,隔着车顶只能看到他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
姜艺有些意外,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包子才开口:“炒股了,够了。”
“哼。”他鼻子里微微出气倒也没多说,合上车窗就开走了。
姜艺估摸着谢准炒股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脾气倒挺怪,但……莫名有点温柔。
姜艺垂了眼眸。
手里的包子,有点凉了。
谢准拿上东西,看到床头的手机,似乎想起来了迷迷糊糊的那通电话。
“阿艺,来吃饭!”
谢准拿起手机揣兜里就往客厅走去。
“妈,离婚吧。”谢准坐上桌子突然开口了。
姜欣苑愣了一下然后柔和的笑了笑:“阿艺的心意我知道……但是,你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何况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去打官司啊,他不会让我们如意的。”
“我有钱,我可以养你,房子我都看好了。”谢准说完后拿起盘子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你这孩子说什么梦话呢?”姜欣苑说完还撸起谢准的刘海看看她有没有发烧。
谢准有点无奈地咽下三明治:“就上次那个男生谢准,他……带我炒股,他学商业管理,很厉害,我打工的私房钱翻了好几倍。”
姜欣苑一脸难以置信。
谢准几口吃完三明治,拿纸擦了擦手然后从书包掏出找人事先拟好的离婚协议:“这个是拟好的协议,只要你同意,我们就解放了。”
突然的惊喜砸得姜欣苑有些晕头转向,但同时也让她心惊不已。
“阿艺……你确定不是在逗妈妈?”
“我很认真,至于那个男人……我会想办法让他签的。”谢准冷静地看着姜欣苑。
一瞬间,姜欣苑觉得自己有些不了解这个女儿了,有一些的……陌生。
“我想想,晚上给你答复好吗?”
“好。”
——
“谢准同学……”
听了同学帮忙带的话,姜艺是跑着出教室的。
他说学校门口有个自称是姜艺妈妈的人来找她,她想也没想就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东西跑了出去。
门口的女人穿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单肩包,脚下踩着细细的小高跟,耳边的珍珠是很久之前她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忽的就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姜欣苑的模样。
她坐在豪华的车子里,身着草绿色的旗袍,从车子里探出的那一截小腿莹白细腻,脚踝上串着细细的珠子,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光芒。
与那贫瘠的土地和飞扬的灰尘格格不入。
而她手里拖着比自己都大的水桶,灰扑扑的衣服外露出的一小节手臂上全是淤青,还有因为破皮没有好全的伤口,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曾经圆润的小脸已经变得有几分营养不良的姿态,她放下笨重的水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像是捕捉到了希望。
当时她就想,这个人一定可以救她吧。
那个时候姜欣苑她样貌出挑,虽然陪酒,却得一身净,认识了几个公子哥,日常邀约陪玩日子过得本是极为滋润的。
后来,她抱住了她的腿,哭着求她救救她。
小脸脏兮兮的,身上有着遮掩不住的伤痕,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哭起来,整张脸都花了。
和她一起来的那些人说。
“喂,欣苑你可别多管闲事,就破村一小孩。”
“妈的我就说这破地方能有啥玩的,就你非要体验生活。”
“这小孩家里得多穷,干干巴巴,脏兮兮的,不会是有病吧。”
“听说这儿拐卖小孩呢,怪害怕的。”
“怕啥,我有个警局的叔,要真有,一锅给他端了!”
那些衣着华丽的人碎碎叨叨的,满眼的嫌弃。
姜欣苑蹲下来拿出随身的手帕一点点的擦干净了那张小脸,眉眼干净,五官标致,一看就知道不是这样的地方能生出的水灵孩子,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还不等回神,眼前的孩子就已经抱住了她。
“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我能干得可多了,做饭洗衣服挑水种菜都干的来的,我以前也是住大房子里的,学习也可好了,我很聪明的,我什么都可以做……”小孩子说着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我只想吃饱饭,不多的……就就这么……一碗就可以了。”
小孩小指头小心翼翼的圈起了一个弧度,眼睛红红的,带有几分怯意:“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也可以打我出气的,我不怕疼的……姐姐,救救我好不好。”
姜欣苑看到她小小年纪身上的伤口和眼神里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讨好意味,心里就像是被拧了一把,曾经快被她遗忘的那些重男轻女的守旧思想,几乎让她在某一刻有了切实的感同身受,她按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的把她圈到怀里。
“好,我带你走。”
然后她带着一帮公子哥亲自上门要下了她,那家人家里倒也不算破落,两儿两女的,但夫妻看起来就是一副刻薄相,一口咬死她是自己的孩子,但眉宇间不乏有着想大捞一笔的示意,因为在这里落了户,姜欣苑为了她的身份能转到自己户下,几番争论讨要,还是半威胁半掏钱的总算是把人要走了。
她蹲在她面前,眼底有几分湿润,仔细的整理了她的衣襟,听说这衣服是她被拐卖到这里时穿的那件,后来被那家人的小女儿抢了去,几番口舌才讨要了过来,如今重新回到身上,本该是不合身的,一年的时光,又处于发育期的孩子,可不是一年一个码吗。
可是姜欣苑看着穿上还显空荡荡的衣服,就知道她因为没有营养,身体不但一点都没长,反倒还瘦了不少。
这布料一看就知道不便宜,这样的孩子是吃了多少苦才会对她说出那么一番话啊。
姜欣苑咬了咬牙,红着眼睛说:“我带你回家好吗?”
即便后来她很清楚姜欣苑带走她的那天是存有私心的,即便她清楚姜欣苑因为身体的原因很难受孕,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有一个孩子,但是她还是很感谢她,感谢她把她从那个贫瘠落后的土地带出来,让她体会世间百态,更好地去看清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
“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旨意,我去了那个村子,遇到你,我从来不后悔,哪怕和你一生清贫,为你操劳半生,我也渴望能有个真正的家,遇到你的那一眼,我就知道,是你了。”登上姜家户口的那天,姜欣苑拉着她的手如是说道。
姜艺眼角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