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莱把钛厂实地考察的情况写成详细客观的报告递上去,唐国玺终于下定了决心。并购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彭莱也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
报批,理顺产权关系,盘点权利证明,审查合同债务文件,起草并购协议……彭莱满腔热情,事事谨慎到每个细枝末节,刨根问底到李琛都受不了,经常和她一起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去。
这天李琛大晚上10点分别给萧寒和徐星洲打电话诉苦卖乖,“你那个师妹,比男人还有精神头儿!天天加班,一双大眼比探照灯还亮,我稍微说错个词儿,立马给我指出来。我刚说要去哪儿做个什么事儿,下一秒人家就出门了。自从招了她到我的组里,我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两个师弟的反应截然不同。
萧寒沉默了一会儿,低低说了一句,“别让她太累。”
徐星洲在电话那头愉悦地笑,“李师兄,你别嫌弃她,好好教别小气。”
李琛放下电话在心里咂嘴:啧啧,瞧瞧人家徐星洲,萧寒就你这悟性,给你加一对儿风火轮儿你也追不上人家姑娘。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透过玻璃墙看着外面格子间里的彭莱。
她正对着屏幕噼里啪啦不停地敲打键盘,眼睛亮闪闪圆溜溜和她桌子上那个怪模怪样的黑头发粘土小女孩儿有一拼。
年轻真好啊,就这么加班,也不见有黑眼圈,皮肤还那么泛着光泽。
他看得有点久,彭莱察觉他的视线,抬头看过来,脸上写着“boss你有什么问题?”
李琛毫无异样地笑笑,做口型,“去吃晚饭?”
彭莱摇摇头,指指屏幕,也做口型,“我要写完。”
李琛笑容不变地点点头,站起身拎起车钥匙穿外套。
这样餐风饮露都能精力充沛的小仙女,还是留给傻小子们去消受吧。我老人家就不掺合了。
大唐并购钛合金厂的法律程序走完,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天气。
彭莱深觉实践是最好的老师,一个案子跟下来,企业并购对她来说就不再是书本上的案例,而是可以具体操作的法律行为。
密集的工作接触,她更体会到企业并购的承办法官太不容易了。
作为企业法律顾问,她的标准很明确,只有不与委托人的利益相抵触的,才是可以被考虑的。
然而徐星洲不光要协调收购方和被收购方,还要协调大大小小的担保债权人,普通债权人,利益相关人,股东,职工代表……只有在方方面面利益都考虑到的情况下,整个并购才有可能顺利达成。
这种利益博弈中的分寸把握,和对于各个利益主体心理状态的控制,徐星洲都表现得极为得心应手。
工作上的交流让彭莱和他的相处逐渐自然,她在观摩中受益匪浅,看徐星洲的目光不知不觉中多了份崇拜。
并购协议终于顺利完成签署那天,唐国玺做东,在日月楼设宴招待相关人士。
徐星洲本说工作繁忙,法院也有纪律不能参加这样的吃请,后来唐总把电话打到了齐庭长那里,以并购双方名义邀请齐庭长和景法官参加答谢晚宴,徐星洲这才代表齐庭长前来。
他推说自己开车不能喝酒,不肯坐在主桌。唐国玺知道他是不想高调,于是亲自把他安排在彭莱他们年轻人那一桌,嘱咐小金和彭莱一定要把景法官招待好。
彭莱见徐星洲自从在自己左边坐下来,身边寒暄敬“茶”的人就没断过。
她转转眼睛想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我招待的,于是就喝着酸奶和右手边的小金凑在一起咬耳朵。
小金平时是能喝酒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挤到这一桌来了。
小金见彭莱看自己喝橙汁的样子好奇,轻声在彭莱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什么?”彭莱叫出声,大家都看向她。
彭莱脸红,歉意地向众人笑笑,埋头问小金,“谁的啊?我的意思是孩子……你怎么打算的啊?”
小金得意地笑,“当然是生下来啦!”
彭莱一脸担忧,“你想好啦?你会养孩子吗?单身妈妈很辛苦……”
小金哈哈大笑,“谁说我是单身妈妈,我结婚啦!”
“啊?”彭莱又一次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这一次她也无暇去管了,“你和李旭,这么快?”
小金拿食指戳她额头,“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李旭是我哥们儿,我俩没戏。我老公是我高中同学,以前的初恋男友,破镜重圆了。嘿嘿。喏,结婚戒指。”
她把左手伸出来给彭莱看。
初恋修成正果诶,彭莱满脸羡慕,“哇!”
这不是那枚“挚爱之佳期如梦”么。
小金爽朗地笑,“仿卡蒂亚两年前的款式,倒也是真钻,那牌子太贵。就这么个圈儿,要多少钱来着……”
“88999。”彭莱脱口而出,自己都纳闷儿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小金有点诧异,“呦,你居然知道?”
就你这刚过法定婚龄的小丫头,难道也去看过结婚戒指?
彭莱微笑,低声道:“我前男友买过,我看到了首饰店里的顾客登记卡。不过那戒指……不是给我的。”
小金安慰她,“所以他只能成为前男友……求婚戒指女孩子可不能提前看到样子和价格哦,会带来坏运气的……”
她越过彭莱看着徐星洲,“小徐法官你笑什么呢?女孩子讲话不要偷听。”
徐星洲挑嘴角,“对不起,不小心听到的。我终于知道打算送女朋友戒指那天,为什么会落得那么惨。大概就是因为她提前看到了我要给她的戒指。”
小金没发现彭莱的脸色不对,兴奋地把耳朵伸过去,“有多惨?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她只是开玩笑,小徐法官好不容易说点私人话题,她就是捧个场。
没想到徐星洲竟微笑着缓缓开口,“那晚我本想送戒指给我喜欢的小仙女示爱,却为了兄弟和人在酒吧打了一架,戒指手机都丢了,我在她学校等到天亮,第二天一早见到她,她说要和我分手。”
“真够惨的……后来呢?”小金听得入神。
“后来,小仙女就飞走了。”徐星洲看彭莱撑不住了,不再多说。
小金正要追问,被突然站起来的彭莱吓了一跳,“彭莱你怎么了?”
彭莱努力微笑,“我,我有点头晕,大概是喝多了……”然后和小金一起看看自己面前的酸奶杯子。
管不了那么多,她拎起包,“大概是有点累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各位慢吃。”说完转身跑了。
小金刚想问她要不要找人送,徐星洲站起身,“我送她。先离席了,替我和唐总说声抱歉。”
小金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点点头,“我就说这两个人,肯定有奸情。”
话落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捂住嘴,低头对着自己的肚子细声细语,“妈妈的意思是说,这两个人果然是一对波折爱侣呀……”
彭莱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打了车匆匆离去,让徐星洲看着远去的车屁股黯然销魂。
她乖乖地等在酒店门口,看着徐星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自己面前停下,拉开车门坐进去。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坐上这辆曾经载着她逛遍大半个北京城的车,彭莱不由一阵恍惚。
两个人都没说话,沿着长安街一路向西,沿街霓虹投射到车前玻璃上,又飞速地划过去。
彭莱这几天没休息好有点晕车,加上刚刚喝了一肚子凉酸奶,还吃了好几块辣酱鸭,很快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她右手去抓门把手,低低道:“停车……”
徐星洲吃了一惊,一打轮拐进辅路在路边的街心公园门口停下。
彭莱飞快打开车门跑到草坪边,弯着腰难受地大口呼吸,春天夜里温润清新的空气让她好受许多。
跟着下车的徐星洲轻抚几下她的背,把车里的矿泉水递过来,“漱漱口,别喝,凉。”
彭莱抱着水瓶子,抬头看他,“我可能再也不能吃辣的了。”
徐星洲看着她的雪白小脸嫣红嘴唇,泛着水光的眼睛,心想不至于为这点儿事儿就哭吧。
手伸过去打算帮把她滑到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吧?总吃凉的?”
彭莱轻轻侧头躲开了,自己抬手把头发别了别,“事情太多了,总想赶紧做完……”
徐星洲把手放下,正色看着她,“工作没有完全做完的时候。你要是弄出肠胃炎来,耽误的可不是几顿饭的时间。”
说完他把身上的薄风衣脱下来,叠一叠放在公园门口的石阶上,自己坐在旁边,拍拍风衣看着彭莱。
彭莱摇摇头,“会皱的。”
徐星洲挑眉看她,彭莱怕他说“或者你坐我腿上也不是不可以”什么的,转身轻轻坐下。
暮春的北京夜晚,清风拂面,勾起很多鲜活如昨日的回忆。
彭莱的长发被风吹乱,她用手理顺压住发尾,“那枚‘挚爱’,真的是给我的啊?”
“嗯。”
“干嘛给我买戒指……”还买那么贵的,“那会儿我也不能结婚。”还没到法定年龄。
徐星洲勾起嘴角,“想问你要个承诺,怕你抛下我出国。”
曾经因为骄傲很难出口的话,经过这一年多的苦涩等待,全都可以轻描淡写。
“你知道我要出国?”彭莱瞪大眼睛。
“我还知道你提前毕业了。”徐星洲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温暖又专注。
“那时你怎么都不问……”
徐星洲手往后撑在地上,笑笑没说话。
是啊,我怎么都不问。我也很想问问当时的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
彭莱背坐得直直的,徐星洲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她轻轻道:“那天我去珠宝店……看到你的购物记录。我还特意去柜台看了看那枚‘挚爱’。后来我打电话到你家里,你妈妈在电话里提到你和郑琳订婚的事,叶子说你在酒吧为了郑琳打架,第二天见面时你也没有对我说起那枚戒指。”
“我想就这样吧,也许你和那枚挚爱一样,真的不属于我……你说,上天会不会就为了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才安排这个匪夷所思的巧合?”
徐星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说,上天会不会太眷顾小仙女,才煞费苦心创造机会让我再追你一次?”
这是彭莱回国后他第一次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彭莱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小仙女早就在那个夏天消失了,你到哪儿去追呢……”
徐星洲心里一沉,坐直身体想要看她的表情,彭莱却轻轻站起身,转头微笑,“送我回家好不好?有点累,这次是真的。”
徐星洲望着她沉吟一下,点点头,利落起身,打开车门看着彭莱坐进去,然后绕过车头上车。一直送她到家门口,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楼下,彭莱拿了包急急开车门,“谢谢送我开车小心再见!”
徐星洲一把拉住她手腕,语气恳切,“彭莱,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死缠烂打的……你不要躲我,好不好?”
彭莱转头,眸光水亮脸色通红,“谁躲你了!我……我要去洗手间!”
徐星洲愣愣地松了手,看着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楼道里,脸上的微笑和蓝窗帘里的灯光一同亮起。
大唐的案子结了,彭莱被李琛派去香港出了趟差,名义上是去香港分部的公司事务部交流两个星期,实际就是福利旅游。
免得她天天追着他要案子,还要有挑战性的,他把她支出去开眼,顺便也让自己松口气。
彭莱也知道这是老板给自己放个假,兴冲冲一个人上了路。
她白天去钧泰在中环的分部上班,晚上和周末准备用来领略东方之珠的别样风情。
这天从同事们的欢迎party上回来,洗过澡接到徐星洲的电话。
从一起做大唐的案子开始,徐星洲经常睡前给她打个简短的电话,最初多是谈近期的并购工作内容,后来慢慢变成聊家常。
放电话前,彭莱犹豫了一下,说服自己普通朋友之间互相报备一下行踪也很正常嘛,“对了,我这两个星期,在香港出差。”
徐星洲等来了自己想听的话,心情愉悦,语气温柔,“我知道。好好玩儿。”
彭莱想我明明说的是出差,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好好玩儿。
她刚来第两天,正想找人说感想,“香港好干净,中环街上的人比北京还多,走路比北京人还快,榴莲班戳好好吃,还有豆腐花儿……写字楼的女孩子特别有范儿,和她们一比我像个柴火妞儿……我看到港督府,还有终审法院……”
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舒适却冷清的宾馆房间,电话线那边的人显得比平日亲近。
彭莱一口气说下来,发现对方没有声音,她窘了,“你睡着啦……”
“没,我在想要是我也能一道去香港就好了。”
彭莱很同情,当法官可没她这么自由,遂下意识安慰,“其实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多的是……”
听声音都知道徐星洲在笑,“好,那我们以后去更好玩儿的地方。”
彭莱转眼睛:“我得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呢,再见。”
“彭莱……晚安。”
两年后再次听到这声晚安,彭莱又一次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来香港的第四天,乐不思蜀的彭莱遇到了大麻烦。叶宁给她打电话问宝宝贝贝怎么样,她才想起来,糟了,她走前忘了把叶子寄养在她那里的两只小巴西龟安顿好!
“宝宝”和“贝贝”是叶宁的两只“招财龟”,平时宝贝得像她儿子,这次去外地出差没法带上飞机,才托付给彭莱照顾。
小乌龟无声无息,存在感太低,彭莱把它们放在餐桌上,自己吃饭的时候才能想起来喂它们一口。来香港那天忙着赶飞机,她把它们给忘了。
彭莱含糊地将叶子打发了,挂上电话想办法。
现在只能请熟人到自己家里把它们带走照顾。
伊檬对乌龟过敏,不然叶宁也不会托付给和她一样忙的彭莱。麻烦李琛她不敢,麻烦同事不好意思,只剩下一个人选。
她拿起座机打给徐星洲,直到下班都没有人接。
彭莱没心思出去逛,一筹莫展坐在宾馆房间里,眼前好像看到两只可怜的小家伙饿得翻白眼,肚皮朝上蹬着小腿儿……
彭莱硬着头皮正打算给李琛打电话,自己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徐星洲”。
彭莱还想他看到未接来电怕也会回复到自己办公室的电话上去,没想到心有灵犀,赶紧接起来。
徐星洲的声音带着惊喜,“彭莱你找我?下午开庭没带手机。”
彭莱纳闷儿,“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手机打电话啊。
“……香港的区号。再说这个号码除了你没人知道。”
说不开心是假的,彭莱心想原来传说中被人追的感觉这么好啊……她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回过神轻轻道:“你今天忙不忙?”
“还好,怎么了?”
“你方不方便去我家一下?备用钥匙贴在门外电表箱下面。客厅餐桌上过滤箱里有两只小乌龟,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养几天?龟饲料在箱边的盒子里。我出门前忘记了,它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
“好。我马上去。”
“哎!过滤箱里可能有乌龟便便,你别嫌弃……”
“……”
一个小时后,徐星洲坐在彭莱的餐桌前,看着两只小乌龟狼吞虎咽抢小鱼,拨给彭莱,“它们开饭了。”
“太好了!我还要十几天才能回去,可以请你把它们带回家照顾吗?”
徐星洲看着自己手里的备用钥匙,还有十几天……
“好啊。”
彭莱听说“宝宝贝贝”吃上饭了,才心安理得地出去觅食。
徐星洲放下电话,目光在房间里随意一扫,落在桌边的电子相册上。
相册正一帧帧自动播放彭莱的照片,一张是彭莱站在餐桌边的一对中年男女身后揽着两人肩膀调皮地笑,那位女士有着和彭莱一模一样的圆眼睛。
一张是彭莱被抹了一身蛋糕,满面笑容和一大群姑娘挤在一起,边上还有个黑人男孩儿做鬼脸。
一张是和伊檬叶子头挨头对着镜头傻笑,眼睛还有点肿。
还有一张是从背面照的,彭莱穿着粉色小礼服挽着萧寒回头冲着镜头笑眯眯挥手……
徐星洲把相册拿过来,暂停在彭莱和萧寒的那张合影上。
他轻挑嘴角看着那张光彩照人的小脸,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这么开心啊,在离开我的日子里。
徐星洲在屏幕上轻轻一划,显示下一张照片。他把相册放回原处,拿起手机打电话,“李经理你好,上次和你定的那套房子,我想提前一点入住……”
大师兄,你说过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快,我倒觉得,我的优势,是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彭莱周六从香港回来,看到两只小乌龟懒洋洋地趴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过滤箱里,给徐星洲打电话道谢,“你把它们送回来了?谢谢啦。这次叶子不会说我虐待她儿子,你好像都把它们喂胖了。”
“……不客气。以后随时吩咐,乐意效劳。”
“嘿嘿,好。不过叶子应该快回来了,再说我对门的房子里好像新住了人,再有这样的事情,也许我可以拜托邻居。”
她看到对门的防盗门都换过了,如果是个亲切热情的人家就好了。
徐星洲倒很有信心,“邻居啊,一定没问题。”
彭莱蒙头睡了一个星期天,中间被晚归的邻居弄醒了一次,不过新邻居开关门的声音明显地放轻,她在枕头上微笑,是个好兆头。
第二天穿着从香港新买的夏装,带着给老板和同事的礼物高高兴兴去上班。
两周过去,李琛终于攒了一大堆有挑战性的任务给她,彭莱休整之后劲头十足,马上投入到工作中,直加班到夜幕降临才回去。
六月末的天气,凉爽宜人。
她穿着从香港买回来的漂亮小裙子,心情愉快地走进小区,快要走到单元门的时候,迎面遇到一个穿体恤短裤的男人。彭莱没见过这人,就多看了几眼。
夜色模糊,走近了才看清,男人脸色青白,神情阴郁,左手臂上大片刺青,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彭莱吓了一大跳,低头快步往楼门里走,心想还好他和自己不是一个方向,躲过去就好。
进了单元门,彭莱松了口气,轻轻跺一跺脚把感应灯点亮,照例没有坐电梯从楼梯拾阶而上。
走到一楼楼梯中间转弯处,她下意识地向单元门口处看了一眼,顿时吓得忘了呼吸,脸色发白,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那个男人就站在单元门口,身体朝向她,看不清表情,只能隐约看见他的两只手在裸露的下身处飞快地动作。
彭莱隐约意识到他在干什么,迅速转回头,不吭声,“咚咚咚”飞快向上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踏在楼梯上。
她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继续跟着她,甚至追上她。她很希望有楼里的住户开门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开门骂她扰民都好。
可是没有,一楼,二楼,三楼,没有一扇门有打开的迹象。
她的心好像要跳出喉咙,拼命忍住眼泪,马上就要到四楼自己的家,她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门——一个人住,如果那个人趁她拿钥匙的时候追上来怎么办,如果他侵入她的家怎么办。
身后没有声音,她却不敢回头看。二十一年,彭莱从没有如此恐惧的经历,她边跑边试图把钥匙拿出来,却手抖得连背包拉链都拉不开。
她拐过三楼和四楼楼梯连接处,觉得自己的腿抖得要摔倒的时候,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吓得她一哆嗦。
和她住对门的那扇房门应声打开,徐星洲穿着运动短款家居服,举着电话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她,“彭莱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了?”
彭莱没时间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对门的房子里,只觉得传说里的天神也许就长成眼前这人的样子。
她两腿像是突然找到了力气,几步跑上去拽着徐星洲闪进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面对着门软软摊下来,被徐星洲一把扶住。
他把她转过来,看她脸色惨白满脸泪痕,急了,“彭莱?怎么了?说话!”
“有……有个人……在我后面……”
“有人?在哪里?”
徐星洲开门就要出去,彭莱拉住他,“别去!别去……他好像不正常……我害怕……”
徐星洲关上门,把她半扶半抱弄到沙发上,拿茶几上的面纸给她擦擦脸,目光细细巡视彭莱周身,“他碰你了?”
他声音很轻,问得有点艰难。
彭莱摇摇头。
徐星洲在心里出一口长气,如果小仙女在眼皮底下被人“碰”到了,他真不知道怎样向自己交待。
彭莱眼泪流出来,总算定了定神,语无伦次地把刚刚的一幕讲出来。
徐星洲一听就知道她遇上了“露阴癖”,心里放松了一点——这种人虽然令人厌恶,却很少有胆量做更坏的事。
可是彭莱显然被吓坏了,脸上久久没有血色,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徐星洲用手轻抚她的肩背,感觉她身体僵硬,他深呼吸,把眼前这一小团儿整个轻轻地抱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遇见这种人,不是你的错,不用感到羞耻。”
彭莱抬头茫然看他一眼,颤抖着嘴唇终于哭出来。
她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样的人,那样的举动,像是墙角里湿冷滑腻的青苔,让人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更让她恐惧不安的是,为什么他会盯上自己,选择自己作为他猥亵的对象。难道她的穿着打扮乃至行为举止,不够端庄有失轻佻?
恐怕每个曾经有过被猥亵经历的女生,都会对自己产生同样的质疑。
看着苍白着脸不停流泪的彭莱,徐星洲手足无措心口闷疼。
他无暇顾忌其他,收紧手臂紧紧拥住怀里女孩颤抖的身子,用所有能想到的话来安慰她,“没事了,不怕……不是你的错……那种人都是孬种,不敢靠近你的……以后我接送你上下班,再看到我就收拾他……”
直到彭莱慢慢停止颤抖,抽泣着软软地伏在他的胸前。
彭莱终于勉强把那个男人直勾勾的目光,飞快套弄的双手从自己脑海里挥开,吸着鼻子从徐星洲怀里坐起来,两个人瞬间都觉得屋子里的空调开得好像有点凉。
彭莱拿红红的兔子眼望着徐星洲,“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你就是我的新邻居啊?”
这件事倒不复杂,一看就知道。
徐星洲颇为遗憾地收回自己空空的双手,摸摸鼻子,“是啊。”
彭莱抽一张面纸擦鼻子,声音瓮声瓮气,“那太好讷……经天要不是里在……我可棱会吓得从牛梯上滚下去讷……”
徐星洲失笑,自己原来的担心都是一厢情愿——彭莱绝对猜得到他搬过来的目的,可义正言辞叫他搬走,或者伤感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戏码,是绝对不会在小仙女身上上演的。
彭莱拎了包站起身,“备用钥匙就留在你这里吧,放原来那个地方有点危险。你赶紧休息吧我回去了。”
徐星洲怎么可能让她走,“今晚就住我这儿吧,一个人不害怕吗?”
彭莱瞪着红眼睛,“我可不和你一起睡!”
徐星洲揉揉额头,“这房子有两个卧室。”
那和我回去睡有什么区别。”
“你做噩梦的话,叫我我听得见。”
“听见了你能到梦里去救我吗?”
徐星洲无奈地笑,“好吧回去睡,我送你回去。”
他跟着彭莱回她自己的公寓,每个房间查看一圈儿,把窗户锁好,告诉她睡不着给他打电话,然后站在自己门口看着她关门。
彭莱关到一半停住,望着他抿起嘴角,“有你当我邻居真好。”说完把门关上。
徐少爷站在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新房间里,心情颇为惆怅,小爷我何止是当邻居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