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生欢僵在门口,背对着那人,镇定自若,“即便你是突厥人,也该知晓什么叫做恩怨分明。这样对待自己救命恩人,似乎欠妥当。”
“呵,救命恩人?”银钗向前进了些许,刺痛感越加强烈,“救我出来只是你们的诡计,真正目的是为了从我口中套话,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在你,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人之托?”
“太子殿下。”季生欢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突厥人,“你们来此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结盟,阻止吐蕃议和,我说的可对?”
这是机密消息,除了太子一党与韦温等一同密谋的那些人,再无人知晓。而他们被抓之后,口供也只说了散播郭元振谋逆流言,因此季生欢能说出突厥与太子结盟之事,突厥人就已信了她几分。
“你是如何得知的?”
季生欢笑道:“他既然托我办事,自然要将来龙去脉对我说清楚,免得出什么纰漏。”
突厥人眯起眼睛问道:“你是何人?”
“我叫季生欢,是长安县不良人。”
“区区一个不良人,能有这么大本事,让太子托付你办事?”突厥人冷哼一声,上前扣住季生欢肩膀,“还不从实招来?”
季生欢夸张地叹了口气,“想听实话,可说了你又不信,这叫我如何是好?”
“你与长安县不良帅是什么关系?”
“他是不良帅,我是不良人,你说是什么关系?上司与下属啊。”
“仅是上司与下属,他为何会帮你劫狱?”突厥人眼神阴沉,紧紧盯住季生欢,只要她回答稍有破绽,立刻就用银钗刺穿她喉咙。
季生欢靠在门扇上,反问道:“我和他是上司与下属,他和太子殿下难道不是吗?”
“哦?”银钗刺破季生欢颈间皮肤,渗出一丝血迹,“我可还没有忘记,抓捕我们入狱的人就是长安县不良帅沈放。”
“彼时沈放尚未在太子麾下效力,各为其主,抓你们入狱也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抓到突厥细作,对他而言是大功一件,劫狱救人却是自毁前程,不良帅应不是个傻子吧?”
“他当然不是。”季生欢抿嘴轻笑,“正因为不是,他才愿意亲自出手将你救出雍州府狱,算是将功折罪,也是向太子殿下表忠心。”
突厥人不解,待要再问时,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他方才这一系列动作已令身上旧伤崩裂,全靠一口气硬撑着不倒,与季生欢说话时血流不止,已浸透衣衫,使他气力全失,倘若季生欢反手相搏,他定无招架之力。
季生欢看出他心中隐忧,两手背在身后,“你旧伤未愈,去榻上躺着吧。想知道什么,你问,我都会告诉你。”
突厥人没有动,依旧与季生欢僵持着。
季生欢道:“如你所言,沈放抓到突厥细作乃是大功一件,可他现如今仍是长安县不良帅,并未得到封赏,武举也落榜了。你见过沈放出手,凭他的本事夺个武举状元乃是易如反掌。可张易之将这状元头衔给了别人,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便转投太子麾下。”
“只是为名利?”突厥人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了,扣住季生欢肩膀的手力道渐小。
季生欢垂眸微笑,“还为了我。他是有情有义之人,既与我相约白首,自不会负我。”
“能与太子搭上关系,想必你出身非凡,在长安县当不良人不过是掩人耳目。”
“正是。我出身掖廷,是御前侍奉陛下的侍女,也是太子殿下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季生欢坦然直视突厥人双眼,“有朝一日太子殿下事成,会为我家平反,还我世家女该有的封号和地位,沈放区区一不良帅便配不上我了。”
为名利也为心上人,这理由很合人之常情。
突厥人放开手,向后踉跄了几步。季生欢忙上前拉住他手臂,扶他到塌边坐下。
“太子为何要救我出狱?”
“你们入狱后,太子殿下多方疏通关系,希望能找机会将你们救出来。奈何此事已惊动陛下,有明令要从你们口中问出些有用的,因此你们属于重犯,没人敢徇私情放你们。”季生欢拿了小几上的药瓶放在突厥人手中,“吐蕃使臣已来和谈,被你们的人劫走了。”
她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话,一面偷眼打量突厥人的表情。当她说到吐蕃使臣被劫走的消息时,突厥人丝毫不觉惊讶,嘴角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
如此看来,吐蕃使臣十有八九是在他们手中。
“这瓶药外敷,这瓶内服。”季生欢指着药瓶对突厥人道,“没了使臣,议和定会破裂。但如今形势不必年初,自你们在长安城落网之后,无论是边境还是其余各处关隘,对来往旅人盘查都更加严格。你们跨越两国边境尚不容易,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吐蕃使臣?”
“你们太子仍想与我们突厥交好?”
“正是。”
“你们太子所求无非就是有外族在边境上屯兵,支持他推翻你们的女皇自己成为皇帝。是突厥还是吐蕃似乎没有区别?能代表吐蕃出使,这使臣在吐蕃地位应该也不低,至少比我这小小细作说话管用。”
季生欢心中暗道,这人还真是多疑,什么都不肯含混过去,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实不相瞒,若吐蕃肯与太子合作,我们当然也就不必费心去管你的死活了,可他们已与张易之等人结盟。”顿了一下,季生欢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们在雍州府狱是分别关押,单独审讯,应不知其余四人情况吧?”
突厥人冷笑,“勇士绝不会屈服和背叛。”
“的确,他们没有屈服,没有背叛,可也没有熬过严刑拷打。太子殿下担心连你也死了,彻底断了与突厥的联系,这才肯冒大风险让沈放去劫狱,希望你能带话回去,太子殿下并没有背弃双方约定,年初细作入狱之事,是张易之搅局,他并不知情。”
突厥人静了半晌才道:“话我会带到,你可以走了。我们既有办法进来,自然有办法回去。”
“伪造官凭?平日里就罢了,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眼下沿途盘查严格,放过了突厥细作,一应负责查验之人皆要连坐。且不说你们能不能穿越防线安全到达突厥领地,连能不能出长安城都说不准呢。”季生欢起身俯视突厥人,“抓了人,却困在长安城里,应该不在你们计划之内吧?”
突厥人看了季生欢一眼,复又垂头不语。
季生欢继续道:“眼下使臣丢失之事还是个秘密,左豹韬卫等人只是暗中寻找,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早晚是要大白于天下的。届时为了找到吐蕃使臣,城内城外都会严查,甚至于挨家挨户搜。届时你们无处藏身,前功尽弃,自身难保。”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能弄到官凭,不仅让你们顺利出长安城,而且一路至西北边境都能畅通无阻。”
“你?”突厥人用狐疑的目光将季生欢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嗤笑一声,“就算你是皇帝近侍,也很难接触到朝廷官员公文印信。太子连保住雍州府狱中犯人性命的本事都没有,难道有能力要求你们三省六部里哪位权臣出具免于查验的官凭?”
“区区小事,不必太子殿下出面。”季生欢笑眯眯地道,“长安巡按使出具的官凭,应该也不比三省六部权臣的效力差吧?”
“你说谢巡按?”
他这反应显然是听闻过谢瑶之名,只是不知他是否清楚谢瑶亦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犹豫了一下,季生欢道:“不错,谢巡按也出身于掖廷,我与她是贫贱之交,要几张官凭来想必不是难事,只要你们别露了行藏,连累她就好。”
“好,只要你们能将我们安全送出国境,我们与太子之间的约定就还作数。”
季生欢见他终于松口,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明日我便去找谢巡按要官凭,除你之外,还有几人?”
“不知道。”突厥人摇头,“明日你随我一起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