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
云城一个老旧狭小的宾馆房间里,两个胡子拉碴、神情萎靡的青年相顾无言。
良久,其中那个更颓唐些的青年才开口:“老四,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还是不肯回来……我不明白,她怎么会变了这么多……”
袁昕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小心翼翼道:“你觉得,她会不会是被洗脑了?就像传销那样……”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她回不去,不管我怎么劝她都是这样。可是,我看她行动自如,身边也没有人监视,这才让我想不通。”
袁昕心道,明面上没有限制行动,但私底下呢?
他到底年纪轻,阅历浅,但他舅舅梅方却是个老江湖,前几年接的寻人委托里便有触及到传销组织的,因此,他对这些组织惯用的招数算是比较了解。
普通传销组织一般通过精神控制、物质控制双重手段来拿捏下线。刚入门时,那些小虾米多半被限制行动,扣押证件、随身财物,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到了中期,这些人也经历了许多天的自由禁锢、系列课程的三观重塑,心志不坚的人多半就洗脑成功了,还会被糊里糊涂哄着将自己的亲友也骗过来。
用傅沅的话来说,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当一个人的行为和自己先前的认知相冲突时会产生不适感,为了消除这种不适感,很多人会选择改变自己的认知。因为人都是自负的,内心深处常常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以证明“自己并没有错”这个观点。
也就是说,面对传销这个庞然大物时,普通人一开始都是抵触的,但,当他们被逼着接纳这个怪物,并做出自己曾经不齿的事情后,他们很容易落入认知失调的怪圈,一点一点地,不断去改变自身的三观。
这是人性的弱点,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洗脑”。
更可怕的是,给他们洗脑的人并不只是传销组织,还有他们自己。
于是,到了后期,留下来的这些人就成了组织精神上的傀儡,并化身为这个组织中新的血肉,再去同化其他组织外的正常人。
如果罗天宏的前女友已经到了中期之后的阶段,确实不必有人监控她的行动,她也会自己乖乖回去。但,若她还处在入门阶段,很有可能她有什么大把柄落在那个古怪的灵修组织手中。
袁昕回忆了下那姑娘的姿色,又看了看自己手头上委托的孙家姑娘照片,虽然算不上大美人,却也是各有风情,一个冷艳,一个娇柔。
他心思浮动,忽然脸色一苦,更加小心地偷瞄罗天宏一眼。
后者还在苦恼,仿佛这次被前女友拒绝相当于再次被分手一样,浑身气息都是失恋后的黯然神伤。
袁昕摇摇头,也下定了决心。
这个猜想坚决不能透露给罗天宏,起码这几天还不行。唔,就让这小子抱着啤酒瓶醉死算了。
他再次翻出先前用假身份钓到几条小鱼的论坛页面,开始敲敲打打。
随着时间流逝,电脑屏幕上的普通王爷变成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各式代码,罗天宏身边的空酒瓶越来越多,而袁昕的眉头也锁得越来越紧。
“怎么回事?居然黑不掉?”
袁昕狐疑,难道对方也有个黑客高手,不然,以他的功力,怎么会破不开那边的密钥限制?
当罗天宏打了第一百七十八个酒嗝时,袁昕终于失去耐心,再次召唤远程协助。
只可惜,此时的傅沅正身处在曲汀兰的“天罗地网”之中,刚上车没多久车子就开走了,此时已经在离开市中心地带,往着北郊而去。她绞尽脑汁想着脱身之计,哪里有心思接他的电话。
傅沅果断按掉来电铃声,任由手机继续无声地震动着。然而,这袁昕也是个锲而不舍的,一个电话不接,继续打,一连好几个电话进来,跟追魂夺命似的。
“这家伙又碰到什么事了?总不会是被地头蛇胖揍了吧?”
傅沅心里嘀嘀咕咕的,原本酝酿着的说辞一再被打断思路,此时脑子里也是浆糊一片。
曲汀兰也有些奇怪地看了几眼她的手机,这才幽幽发话:“傅小姐的朋友似乎有急事找你,不如,你快点交代完,也好快点脱身去处理。”
傅沅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尽可能坐得离她更远几厘米,然后牙一咬,心一横,眼一闭。
“实不相瞒!是有人请我查曲总!”
曲汀兰哦了一声:“查我什么?”
“查您是否有婚外情!”
万事开头难,傅沅交代了前半段,这后半段自然也说得极为顺溜,只是说的时候脸色有些尴尬,眼神不敢直视对方。
曲汀兰终于露出一点惊色,抿了抿嘴,继续问:“谁雇你来查我?”她嘴上虽然问着这个问题,但眼神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傅沅也露出一丝感慨之色,“是曲总的至亲家人。”
曲汀兰冷笑一声,“至亲家人?你倒是会帮他辩解!他做出这种事,还好意思跟我谈感情?”
她突然按下手边一个按钮,吩咐道:“停车,让她下去!”
车子马上停住,车门也打开了,但傅沅方才坐立不安的屁股此刻没挪动一丁点。
“曲总还没听我说完,这就要放我走?”
曲汀兰心里气呼呼的,面上碍着多年的修养不动声色,胸前的起伏却也比平时激烈了许多。
她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傅沅:“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赵云升想离婚,让你们这些人来收集我所谓的出轨证据,他好占优势……”
“这话不对。”傅沅突然打断她,笑道:“赵总是否想离婚,我不知情。碍于我们这一行的行规,我也不能透露委托人的性命。不过,我可以让您看一件东西。”
曲汀兰狐疑地扭过头,却读不懂这个年轻女孩的心思。
五分钟后,车门再次关闭,傅沅被客客气气地“扔”了下去。
这已经比她想象的情形好了。
傅沅自我安慰地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幸好旁观者不多,只有零星一两个人注意到了她的窘态,她连忙灰溜溜地拐进另一条街巷。
“小胖子,找我什么事?要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我现在就拉黑你。”
电话那头的袁昕好话说了一通,才要来傅沅口中名为“死要钱”的某人联系方式。
他心里不禁嘀咕,先前傅沅借这人之力挖出不少秘辛,都是他目前的能力难以触及的所在。这人技术这么好,应该是个天才级别的人物。这般奇才多半胸中有乾坤,怎么会如傅沅所说钻到钱眼里去了呢?那岂不是有负他们技术宅大神之名?
直到将自己要的东西弄到手,袁昕才幡然悔悟,看着预算小本本上的数字,不禁悲从中来。
他一气之下,就把醉得人事不知的罗天宏踹醒,脸红红地将好友的头按到电脑屏幕前。
罗天宏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听见低低的呻吟声,双耳微微颤动,不禁心中一荡,回忆起跟前女友曾经的恩爱岁月来。可眯着眼看到面前的人分明是全宿舍最土、从来只会穿格子衬衫的老四袁昕!
他猛然惊醒,只是身体还有些僵硬,慢吞吞地抱怨:“你小子也太猥琐了,竟趁我睡着看片!是国产还是欧美?也不分……”
袁昕沉着脸不回答。
罗天宏又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了不妥,脸色白得像鬼。
“这,这是什么……你从哪来弄来的?难道她……”
袁昕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只有耳根蔓延的红色透露出一丝难堪。
“没看到,不过,这些足以证明某些事情了。”
只见那视频里展现的是一个极为宽广的房间,约有小型宴会厅那么大。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只有远处高高在上的一个台子,上头坐着个面目模糊的人,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墙上画着各式神佛的形象,只是多半被篡改了模样,甚至还有些面目狰狞的魔神,浑然不似道观、佛庙壁画上的神佛清心寡欲,反而肢体交缠,做出种种奇诡动作,透出一股浓郁的靡靡之气。
地上铺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上面点缀了数十个白花花的、交缠在一起、还做着某种不可描述的规律运动的人形装饰物……
而罗天宏听到的呻吟声正是来自于这些“装饰物”之口!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罗天宏颤抖着手关掉页面,却见这样类似的视频数不胜数,单这个文件夹里就有上百个。他随手又点开一个,再一个,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这个外表粗莽的汉子终于无力地垂下头,喉咙里传出似是呜咽、更似悲鸣的吼声。
袁昕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同情。
“看来单身狗也没什么不好,情情爱爱什么的实在麻烦……”他握紧拳头,决定将单身坚持到底。
罗天宏不吼了,开始笨拙地擦眼睛。
袁昕只当没看到,拍拍他的肩膀:“这个是我从那个什么爱舞的培训班的人手里弄来的,兴许这两家并不是一家。”
罗天宏没说话,只摇了摇头,神情很是迷茫。
袁昕知道他多半不信,自己也不过是勉强安慰一二。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把这个丑陋的组织给捅出去,想方设法将这颗毒瘤割裂,不然,还不知有多少男男女女被荼毒!
“这个灵修班背后运作的人不少,他们打着培训中心的名义开了很多分支,涉及不少城市,云城估计还不是他们的大本营……”
袁昕苦笑,这个傅姐也真是会找事,随随便便就翻出来这么个罪恶秘辛。
这事儿,太大了,他担不起,谁都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