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斜风之中,岳澜似不及身边人清醒,他抬起头,木讷地看了眼前人一会儿,方温声道:“师父,你有何要事?”
“喂!”孟寻怒将他一推,“你还要如此客气,我简直对你太失望了。”他一甩衣袖,愤然离去,决计不再管这二人。
淋淋沥沥的街道上,路两旁偶有灯火,街上行人已寥寥无几,有风吹落了岳澜手中的伞,带着洋洋洒洒的细雨薄雾从二人身边拂过,骨碌几下才孤单停下,沾染了些泥,无人来管。
骆长清侧目看了看,她本能地上前一步,将自己手中的伞递过去,越过他的头顶,她还想问一句“你怎样了”,可话还没来得及说,伞也没来得及全然递过去,举着伞柄的手忽被攥住。
她想问的话再问不出口,微微收了一下手,反而被攥得更紧,她的心一颤,抬起头看着眼前人。
岳澜的脸有些红,呼出的气息带着薄薄酒气,他向她轻轻一笑,思量须臾,还是小心翼翼松了她的手:“你若有要事,我能否陪你去?”
她怔了怔,笑道:“也没有十分要紧,澜儿,你好像有些醉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那……若不是十分紧急,我能不能与你说句话?”对方答非所问。
“嗯,你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要早点回去休息哦,有些话等我回来,我也会告诉你……”她故作轻松地摆手。
“师父……筝儿,我喜欢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忽被打断。
她陡然抬头,愣愣看他。
他的心意早已经在一点一滴之中,若说她不知又怎么可能,可她想过许多话,那些绵长的心思,这些许年的钟情,她原以为他会细细诉说,却未曾猜到,他无旁的只言片语,这叫她始料未及,忽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身份的转变需要缓冲,要被他人接受也一定需要时间,她痛恨这个时候自己居然想这么多,可她不可遏制这样想着,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眼前人的神色。
殷切与赤诚的脸,让人挪不开眼,他一直这样好看,如玉树琼花,只是那眼眸中还带着些许迷离,这叫她不觉又生了些迟疑。
她笑了笑,极力压制着颤抖的心:“澜儿,你现在是否是清醒的?”
眼前人凝神盯着她:“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了。”
“可是……”
“你不相信?”对方再次打断她,重新攥住她的手,将她往面前一拉,继而微倾,吻上她的唇。
雨声忽若虚无,天地万物都静止,青石板的长街上,倒映着若有若无的灯火,伴随着心跳闪烁,那温热唇上带着微微的酒香,未曾饮下已让人醉意朦胧。
骆长清手中的伞不知何时亦悄然落地,静静躺在二人的身边,她的双手不知所措,不知是否该像他一样,紧紧拥住彼此,她的思绪已全然混乱,想做出回应,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做。
绵长的吻,带着岳澜这些年所有的爱与恋,他不再小心翼翼,这个吻有不容拒绝的强势,叫她躲不得,退不得。
殊不知,待她的思绪终于回归,她亦不想躲,不想退。
什么规矩,什么世俗,都见鬼去吧,她只知道,她此刻亦想好好拥住他。
她犹疑不定的双臂终于定了归宿,缓缓地抬起,慢慢环住他。
只是还未来得及紧紧相拥。
寂静的街上,有白衣公子撑伞,缓缓而来。
她微闭的眼眸中瞥见那一抹身影,神色恍然若落千层谷底,适才惊觉,自己忘记了一件事,这件事并非不重要。
她的心一紧,骇然推开了面前人。
这一推也许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已感觉不到,可是面前人被她推开了,且踉跄了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子而被滑到。
滑倒的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看见来人,那疑惑就变成了绝望,浑身透骨冰凉的绝望。
她想去扶他一把,可是那白衣公子转身就走,她来不及了,向他看了一眼:“你等一下我。”而后跌跌撞撞向前追去。
身后人是否会等她不知道,可她必须要追过来。
陈华渊的脚步走得很快,她跑了好一会儿才赶上,可对方神色凛然视若无人,并不理睬她,她气喘吁吁,在他身边急切不停地道:“二公子,你听我解释,你千万不要生气,千万不要食言,我……”
“在下亲眼所见,骆姑娘要解释什么?”陈华渊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
“在下上回问姑娘,急着要退婚书是否因为已有良人,姑娘明明说不是,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既然已经答应和你退婚,断不会介意此事,只是你为何要欺瞒我?”
她连忙摇头:“我非存心欺瞒你,只是……”
只是她那时哪里确定岳澜的心意,亦没认识到自己原来也如他一样,哪怕是现在,她依旧觉得方才发生的事还似梦幻,毫不真实。
“姑娘不用解释,是否有意你自己清楚,感情岂是一朝而来,你骗谁呢?”
她微一怔,没错,感情不是一蹴而就,她以前明明不在意这桩婚约什么时候退,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么迫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只是当真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这份心思连她自己都明白得太晚。
她不用再解释,甚至她该承认,她就是动了心,她习惯了岳澜在身边,不能忍受没有他的生活。
她想要与他共度一生!
她向着陈华渊重重点头:“是,二公子,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我早已经心有所属,我再次向你道歉,还请二公子行个方便,还我自由。”说罢躬身,重重行礼。
对方不说话,她就始终没有起身,其实这人的伞已分了她一半,可细雨早已经浸了她的发,寒凉刺骨,让她有些发抖,她攥紧衣襟,等待宣判。
屏息静待许久,忽听面前人轻声一笑。
她疑惑抬眼,见对方面上有些无奈:“我逗你玩儿的,你何以如此认真?”
“什么?”
陈华渊带着笑意,轻轻将她搀起:“我岂是没有度量的人,你当时不说实情,大概也有自己的思量,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的。”他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慢慢伸展在她面前,“你看,退婚书,我已经签好章了,给你吧。”
骆长清惊了一下才接过来,看着那红色签章,她那若置飘渺云端的心,终于落了地。
“还有这个。”陈华渊又掏出另一纸张,“许婚书,当面毁掉。”他几下将那纸张撕碎,轻轻一扬,纸絮若雪,在二人面前慢慢飘落。八壹中文網
“除此之外,没有了吧?”他温声笑道,“有没有嫁妆啊?”
“没有,有也不要了,那你这边有聘礼吗?”她连忙答。
对方看她认真模样,仍想继续逗她:“我可没有你大方,若真有聘礼,我得要回来哦。”
“这……我不知道有没有,刘叔没有跟我说过,我……”
“看把你急的,我说笑呢。”陈华渊道,“好了,我看你眼下也经不起逗,东西都给你了,你自由了,赶紧回去吧。”他又将伞往她头上让了让,“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她连道了几声谢,不待对方回应,已往回跑去。
“你慢一点啊,小心摔到。”身后人喊。
她回头行了一礼:“谢谢你,我已等不及。”
她要立刻回去告诉他。
“哎。”陈华渊微笑着摇摇头,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而后,他缓缓转身,笑意慢慢消散。
水珠迸溅到奔跑的人的衣摆,但她已顾不上,她飞奔而来,回到方才拥吻的街。
那两把伞还在地上躺着,水中倒映的灯火还明灭不定,可是这里已经没有想见之人的踪迹。
“已经回家了吗?”
当然回家了,难道要他在雨中等着?
她继续往前跑,穿过细雨薄雾,跨过青石板路,飞奔回到他们的家。
厅堂内灯火通明,有人在等,却非意中人。
孟寻转过来,眼眶微红,向她一笑:“找谁啊?”
她一惊,愣愣看他。
“他走了。”
短短三个字,叫她浑然定住。
“为……为何?”好半天后,方喃喃道。
“你说呢?”孟寻起身向她走来。
“我们……赶紧去找。”她颤颤巍巍转身,却迈不开步,若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叫她没法支撑。
“找什么啊,他这次是真的走了,不是出门买个药。”孟寻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道,“他曾说,你若有意,他自至死不渝,若无意,他就立刻走,一切只听你一句话,只要你告诉他就是了,他不会纠缠,你倒好,一句话不说,直接把他推走了,即便你无意,也好歹该念及这些年他陪在你身边的情分吧,你与他好生讲上一句又有何难,为何非要伤他至此?”
“先……别说这些,我们先找到人再说,你别挡着路。”她轻轻推着孟寻,可双手也失了气力,面前人纹丝不动,她却踉跄了两步。
孟寻终是不忍,扶她在椅上坐下,轻叹口气道:“他若不想让你找到,你觉得你能找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