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鸿面露悲色,他的确是无能为力了,空有一腔热血没用,哪怕朝廷再强压,可只要他鸿渊坊还在开着,他就有底气叫他们留下,但眼下他的底气没有了,空口许诺有什么用呢。
他叹道:“若是四派有一家还在,就好了。”
这边有个年轻气盛的接话:“除了杨派。”
还没建好主子就玩失踪,忒不靠谱了。
陈升鸿想帮杨连祁说上几乎好话,没来得及开口,忽见城门有官兵走进,唤一百姓问道:“长清斋往哪儿走?”
被问的人指了方向,这边一行人皆闭了嘴,好奇地相互看。
他们心照不宣原地等待,很快传来了消息,说太妃对那十二生肖纸鸢很是喜欢,要长清斋再做一个。
当然不是再做个一样的,至于做什么,太妃犯了难,她也没有什么方向。
彼时安郡王在旁道:“纸鸢要想在天上飞得好看,就得大,越大越好看,不若叫他们做个巨型纸鸢。”
这样就能拖延些时间,叫他再找找能让岳澜亲自来献纸鸢的借口。
而皇上也在,眉头一皱,突发奇想:“那就做穆派最有名儿那个。”
“什么最有名儿?”
皇上一笑:“正好,朕也要瞧瞧,这女儿是不是比爹有长进,若是有长进,才不枉费朕免他穆派之罪。”
“啊?”安郡王愣了愣,这有点刁难人了啊。
守在城门的一众人听那消息,同时惊愕:“什么,做乘人纸鸢?”
而须臾后,他们更是张大了嘴巴:“什么,长清斋拒绝了?”
一群人原地炸锅,乱转了会儿,慢慢淡定下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着什么急呢,走吧!”
一语惊醒热锅人,他们忽然就安静了,幽幽整理包袱:“可不么,关我们什么事儿?”
陈升鸿却还在跳脚:“怎么没关系,那是宁亲王府啊,你们别走呀,我们一并去长清斋看看,叫她必须得接才行,走走走……”
严先生驻足回头,缓缓道:“穆派是我们公认的敌人,我们早已划了界限,自然是无关的,而且,何必去劝,长清斋肯定不敢接。”
“不敢……”
“就是不敢,他们怂呗。”有人喊道。
陈升鸿愣了。
当年可不就是因为一个乘人纸鸢,害死了小皇子,叫穆家满门抄斩,叫纸鸢一行衰落二十年?
想那骆长清三岁时亲眼看着父母人头落地,她自是不敢再碰乘人纸鸢了。
而且当年穆荣也没有将这乘人纸鸢研制成功,骆长清这么多年没碰,未必就能完成,若是再摔死个人,穆派就真的毁了。
他紧蹙双眉,露出个荒凉的笑:“对啊,你们说的都对,跟我们……没关系,去劝了也没用。”他捂了一把脸,“怪我没本事,留不了各位,那就……后会有期吧。”
两方拱手告辞。
还没客气完,又听有人气喘吁吁来通知:“长清斋……又答应啦。”
“什么!”
将走的人转回来,不可思议道:“她不怕了?”
“怕,我看那骆掌柜脸色苍白,在自家店中走路都能撞到桌子柜子,可她到底是答应了。”
有人眼中闪过惊异与赞许,但很快又恢复成不屑。
诚然如此,还是与他们无关啊。
陈升鸿适时拦住了他们的路:“即便无关,也留下看一看吧,你们不好奇她能不能做成吗?”
严先生沉默了会儿,道:“那要不,我等再留些时日?”
“行行行,那就留下吧。”
他们往回走,但没去处,陈升鸿已要将他们往自己家里请,忽见杨家的人来了,一上来就道歉,说是少奶奶先前心情不好,对大家不是很客气,眼下已知错,特来请他们回去,并说外面有什么事儿,他杨家会担着。
他们顺水推舟,便又回了杨家。
路过长清斋,伸长脖子往里瞥了瞥,但什么都没看见。
长清斋的一楼厅堂没人,骆长清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摊着一张图稿,是他爹留下的那个乘人纸鸢的图纸。
她盯着看了许久,外面已暮色四合,有人在桌前为她点了一盏灯。
“怕吗?”岳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坦然:“怕。”
“那为什么要接?”
“越是怕,越是要去做,要不然,我永远都会怕。”她握握拳,可声音止不住颤抖。
岳澜将她的手攥在掌心,轻声道:“别怕。”
“对,我不能怕。”她重重点头,“有你在。”
岳澜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你若害怕,咱们可以不做。”
“嗯?”
“人生漫长,总会有一两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没必要强迫自己面对,倒不若放过自己,让自己轻松一些,有我在,你的确不要怕,但我说的并非此事,而是你不愿意做的事,就不做,别怕,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善后,我不是在向你说空话,此事……若是你当真不想做,我兴许能叫你避过去。”
骆长清没有细想这其中关联,她望着那跳动烛火,莞尔一笑:“我虽然怕,但也没想躲。”
她承认初听时是惊住的,那时的确只想回避,而待冷静下来,百般思量,就能够让自己鼓起勇气了。
岳澜便道:“好,那我们共同面对。”他静默了会儿,面上微红,又道,“事情若能过,这个行业大抵还会有转机,离去的人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我们……”
“什么?”
“公之于众吧。”
骆长清目中含羞,望着烛灯的影落在窗棂,轻轻点了一下头。
人生有很多难关,再畏惧也要勇敢面对,可有些时候,若没个解决难关的办法,又有点像是逞匹夫之勇。
骆长清光顾着叫自己内心平静再平静,然而彻夜还是冷汗涔涔,梦中血色迷住双眼,还有人向她伸出手,却是王瑾玉,他嘴角溢着血,悲悯目光盯着她。
她惊坐而起,莫不是弟弟也随父母而去了?
她被这个梦吓得难再入睡,靠在床边的墙,静静听着夜晚的蝉鸣,还有隔壁的动静。
可惜,岳澜睡觉没有动静。
天亮后,她走下楼,将那畏惧压在心底,这些心思存个一两天就够了,始终如此倒显矫情,现在该是好好研究乘人纸鸢的时候了。
岳澜已经做好了早饭,吃过饭,两人一起再摊开穆荣的图纸。
这一看,便是一上午。
而后,他们皆面露疑惑。
这图纸已经过修改,从设计到制作可行性上并无纰漏。
纸鸢本身重量,多大风力下能够乘人,能承受多少重量,都有详细勘测说明,甚至每一处扣楔如何固定也有细说,这绝对是她爹少有认真完成的图稿了。
而关键是,这图稿上的数据,据他们了解,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不放心,又拿了师祖的手札对照了一遍,对照后,可以完全肯定,数据是对的,图稿也是对的。
纸鸢制作都是完全依照图稿来完成,制作过程中不可能有所修改,真要是灵机一动给改了,那也应当是没机会敬献到宫里去的。
这是不是说明……那小皇子着实倒霉了些?
往事已去,现在的问题是,这图稿找不到需要修改的地方,可它又的的确确摔死过人,必须得改。
从哪里改?
他们请了顾掌柜过来看,顾掌柜绕着图稿转了好几圈,负手想了许久,啧啧叹气:“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唐派软翅很少做出那么大的,我对巨型纸鸢研究的不多。”
他想了一想,生了主意:“陈升鸿以前不是做过那巨型孔雀么,问一问他。”
陈升鸿来得很快,陈派最擅长数据的分析,他拿本子写写画画,叨叨咕咕算了许久,而后擦了一把汗:“数据是对的,不可能经受不住一个孩童的重量,即便是个正常重量的成人,也应该没问题……你们就这样做吧。”
骆长清的神色僵了僵。
他辩解道:“按图稿来看的确是没问题啊,只能说当年小皇子命薄呗,这……你们要是非得改,
我也不知怎么办了,要不这样,咱们叫杨家的人也来看看。”
“说句不好听的话,杨家人可是半吊子。”顾掌柜接话道,“何况杨少爷也不在,不过既然是要集思广益,咱们去一趟杨家也好,他那儿有不少这行的艺人们呢,其中也有穆派的,听一听大家的看法。”
“好主意。”陈升鸿点头。
这便说定了,几人当即往杨家去。
岳澜收拾画稿,落后了点儿,骆长清在旁等他,待他们出去,那二人已走到前面了。
正好,岳澜微微将身边人一拦,若有所思问:“昨晚没睡好么?”
骆长清脚步一顿:被他听见了?
面上道:“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吓到了。”
“以后叫我。”
骆长清心中刚生暖意,思绪却又拧到了别处:“还需要我叫?”
岳澜糊涂了:“那我也不能深更半夜闯进你房间啊。”
她自讨没趣,低头往前走,想起些事,小声嘟囔着:“你又不是没闯过。”
去京师的时候他几乎夜夜拥她而眠,那时闯进她房间可是没有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