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寻支支吾吾:“不能跟你讲。”
骆长清叹气:“上一次去京师,我猜到澜儿的身世不寻常,但他不说,我便不问,你今日的话,已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孟寻一惊:“那师父你……”
“我不好多问,澜儿……还好吗?”
孟寻想了想:“其实我也没问,但应该还好的,他们这……只有血脉相连,却没情分,实在说不上是一家人,那……师父你既然知道,准备怎么办?”
“他既然不打算告诉我,我就仍然当做不知道,等三年无妨,原本我也想……”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也想等瑾玉刑满,看到我成婚。”
孟寻的思绪拐了个弯:“小师叔什么时候刑满?”
“还差两年。”
孟寻想提醒她一句,大多数流刑的罪人是挨不过去的,何况听说那位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但他不忍在这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了,他垂着头安静了一会儿,想着话语安慰道:“说起来,你跟大师哥是注定的缘分啊,当初若没有师父你爹……我是说师祖的纸鸢摔死小皇子,也轮不到宁亲王府的人承大统,自然也不会有王府的嫡庶之争,而大师哥就不会被侍妾暗中残害,以至于流落民间了,若不在民间,多半,你们是遇不上的。”
骆长清咳嗽了一下:“是……是怪有缘的。”
“对啊对啊。”
“若不是我爹,王府一脉不用承大统,也不会有争斗,澜儿就是王府备受尊敬的嫡子,何至于差点丧命,且成为孤儿流落民间啊,这真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孟寻脸色一变,连忙解释:“那个……孽缘也是缘啊。”
说完就懊恼了:还不如不解释。
他赶紧再换话题:“师父,我猜大师哥不跟你说,就是怕你多想,担心你离开他啊。”
“我认定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何况,我原先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你所言,我才发觉,原来穆家牵连了他,我心中多有愧疚,余生必当在他身边好好补偿。”
孟寻连连点头。
然后暗暗诽谤:“师祖真是造孽不浅,害得穆家成年男女满门抄斩不说,留下的祸害还能延续二十余年,劳她女儿隐姓埋名,几度被人围攻,这就不说了,竟还能祸害到女婿身上。”八壹中文網
骆长清与岳澜主动提出推迟成婚的日子,她未说三年,只道想等弟弟回来,也想得到大家的认同。
岳澜没有怀疑,其实孟寻思量过多,他们说的没错,只有血脉却没情分的亲人,他并未打算守丧,人已经走了,这样的孝心是做给别人看的,可他不必给谁看。
他二人刚好就这般误会着彼此,将婚事无故拖了时日,好在两人是朝夕相处的,这日子倒也不难熬。
就是骆长清所说这两件事都不好办。
秋去春来,转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里,潍远县有了纸鸢展览厅,有了伫立在城门的石雕,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了起色,外地人越发多了起来,岳澜也更加繁忙,他负责着与四方来客的洽谈,也带动着其他行业与纸鸢的联合。
孟寻的字画学得也有些起色,只他不是这块料,能绘其形却不能描其神,顾掌柜每每失望,但偏不肯换人,缘由就一个:孟寻是难得有情有义之人。
他知道小风的骨灰坛子还在他房间摆着,孟寻在替他守着散在黄泉的人。
孟寻吃了这恭维,始终没放弃,他伏案执笔,顾掌柜欣慰地在旁道:“我说阿寻啊,这桌子都歪了一个角,你一点没发觉么?”
他往下一瞥,转了下眼珠:“我太专心了,没发现……”
“你就是在发呆呢,当我没看出来啊!”顾掌柜不等他说完,一巴掌已拍过来,愤愤吩咐,“把那边底下的帕子拿过来垫着。”
孟寻捂着后脑勺悻悻起身,从前头摆字画的木架下面抽出一帕子来,一面抽一面嘀咕:“真抠门,还抽出来,你不能再找一块垫啊……不对,你不能换几张平稳点的桌子柜子吗?”
回到椅前坐下,他发现手里这帕子有些熟悉。
抖开来看了右下角,果不其然,在那里见到了一个“风”字,
前几年春风顾走水,顾掌柜要死要活非要他去救一块垫桌子的抹布,好像就是这块,顾掌柜说这是小风身上带的,他印象深刻,当时还对顾掌柜鄙夷道既然是重要的物件为何不好好保存。
如今他仍是这样想,可怜小风都已经走了,这帕子怎么还不知道珍惜呢?
当然了,顾掌柜并不知道小风不在了。
他盯着帕子出了会儿神,顾掌柜大抵看出他所想,悲凉地笑了笑,上前解释:“这不是小风的那块,是我仿着做的,你看,料子都不一样。”
“啊?”他连忙捏起来又瞧了一番,好像之前那块是柔滑些,这个质地略粗糙。
股掌柜继续解释:“家里的抹布,我闲着无聊给绣上了‘风’字,反正仿着玩儿呗。”
他诧异:“呦,您还会绣花呢?”
“不是绣花,是绣字,我自个儿留作纪念,又不打算出去卖,会写字会拿针线就行,这个很难吗?”
他倒无语了。
默了会儿,他终于向顾掌柜竖起大拇指来。
顾掌柜不吃这一套:“都说了不难,你要是绣你也行。”
他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您以前把小风这么重要的东西拿来垫桌脚,如今终于知道用别的啦,小风的那块帕子,是不是收好了?”
对方的神色异样:“那个……不见了。”
“啊?”
“哎,要不是不见了,我也不会拿别的代替啊,还劳得我花工夫绣字,你不知道我们文人的帕子必须要有字的,这样才是身份的象征。”
“那是人家随身携带的香帕,没见过垫桌脚的也绣。”他没好气地回,大拇指不收,“这您也能弄丢,可真能耐啊。”
小风已经离世,而唯一跟他身世有关的物件也丢了,他没能入土为安,也再没办法认祖归宗,他这一生,当真如风一般,来无踪,去无迹,连零落成泥的机会也没有。
孟寻神色黯然,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好歹还留了一个名字,叫人有个念想。
其实也不知这名字是不是他本名。
他怕身边人看出异样,很快将这些情愫收起,盯着那“风”字,想转转气氛,“什么文人绣字,这是大户人家才会有的风雅,我上一回见到在帕子上写自个儿名的,还是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陈二公子,那天下雨,他将丝帕放在我师父的桌子上忘记拿了,那一角绣的‘华’字,一看就是专程找绣庄……”
他突然打住了。
他莫名地觉得这个字很熟悉,常见的字自是熟悉的,但不是这种感觉。
左思右想想不出来,也只得作罢。
潍远县的生意越来越好,其中的人们也越发忙碌起来,在这充实而忙碌的氛围中,却也掺杂了些争执。
起因是一个外地的客户万老板,他一口气定了数万只纸鸢,又要得十分急,岳澜估算了一下工人的制作进度,觉得完不成,原本是推掉了的,但协会里其他几位成员觉着,若是他们潍远县都做不出来,其他地方想必也做不出来,这万老板是找不到位置接的,跟他申请多几天时间想来也无妨。
万老板妥协了,再多给了三天时间,但也有条件,要是没有按期交货,得赔偿他损失。
可是,他们到底低估了几万只纸鸢的数量之大,便是多了三天时间,还是没能完成,万老板气的全不要了,这些带着他要求的独特印记的纸鸢还没完工就都成了废品,损失不小,还得另外补偿,大家心中多有不快。
而这个订单由杨家主办,协会虽然给了补贴,但杯水车薪,沈芊芊大小姐脾气上来,冲到协会一阵抱怨,更是叫大家愧的愧,恼的恼,且因为这个事儿,那最先提出要接订单的珍绮坊掌柜甚至关门了。
其他人赶紧去劝,劝了好几天才重新开,可没多久,那万老板又回来了,他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到珍绮坊与杨家转了一圈,最后在县衙旁的协会站住脚,话语之间充满鄙夷:“我特地来跟你们说,不要以为就你们潍远县会做纸鸢,京师里有人短短几天就把我这万只纸鸢做出来了,那‘匠人坊’的工人还没你们这儿多呢,枉我之前与你们合作这么久,简直是耽误了我时间。”
他说完便走,一群人拦住了他:“怎么可能,那人是怎样做出来的?”
万老板眼皮子一抬:“你们还真问到了,我进他坊间看过,用了器械,木制的轮子中间装了布帷,能够滑动,传送着纸鸢材料,免去了人一趟趟跑,铁打的刀具,上头拴着吊绳,这边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指挥那刀子把竹材削好,根本不费什么劲儿,后面还有蒙面,粘合,都有器械操作,我这样说吧,除了设计上需得人亲自来完成,后来的每一项,几乎都可以用器械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