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子一次离间计不成,又道:“我的人都已经在潍远县站住脚了,岂是你们说赶走就能赶走的,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这赌约叫我寻了机会,这该找岳公子啊,谁叫他好端端的跟人打什么赌呢?”
这次挑拨众人已不再被骗,那人群中有人笑道:“岳公子答应赌约的时候可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何况他中途提醒我们数次,是我们没有在意,怨不得他,我们也不会再听你的。”
常公子眼睛一眯,摇了摇头。
而人群中,顾掌柜已按耐不住:“别废话了,痛快了结吧,他们若不走,咱们就动手把他们赶走!”
他这一喊,顿时一番响应,大家举着棍棒就要上前,岳澜在前竭力阻挡,高声道:“大家可以理论,但不要动手,这样与那些……”
忽听“砰”的一声,将他的话打断,他愕然回头,看旁边的李大人已栽倒在地。
李大人的脑袋似乎时常遭殃。
见一蓝衣人手握短木棍站在面前,大概不确定李牧延是否还会起来,他还欲在其头上再补一棍,岳澜连忙抬手一挡,抓紧那人手腕,凛冽道:“你们当真要动手?”
“我们家公子说了,不杀鸡给猴看,镇不住你们,今儿必当给你们点颜色瞧瞧。”那人目光凶狠,奋力欲挣脱,然而岳澜不松,手上加大了力度,直叫那人痛呼不断,最后生生松掉了手中木棍。
岳澜再将其一甩,那人连连向后跌去。
他将李牧延交给一衙役,眼看两边人群混在一起已乱成一团,他只得迅速阻挡,只是人多杂乱,又全都伤不得,纵他身手敏捷也难免顾此失彼,当此时,他一手牵制着严先生,另一手挡着常公子,两边不肯让步僵持不下,他在当中脱不开身,眼看前面越发混乱,他四处张望找寻孟寻的身影,想叫他去挡一挡。
好不容易瞧见了孟寻,就在那混乱之中,上蹿下跳打得不亦乐乎。
他直摇头,大喊了几声,孟寻得空回望一眼:“啥事儿?”
他正要继续喊,忽然间,整个人怔住了。
而孟寻也停下了动作,愣愣转过身。
慢慢地,其他人的打斗停了下来,带着惊慌错愕,喧嚣的声音,渐渐安静。
目光所及之处,一人腹部插着一刀,那刀柄没入了血肉之中,血在地上汇成一滩。
执刀人傻了眼,眼见面前人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他也惊跳起来,惶惶后退。
“我不是说不许带利器么,谁允许你带刀了?”常公子在后喊。
那人踉踉跄跄往他面前扑:“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他的求饶声淹没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好似方才的时间乍停,其他人都原地呆住未曾有所反应,亦或许不肯相信眼前景象,到此时,方都忙不迭跑过去。
孟寻率先跑近,不顾那满身满地的血迹,他跪在地将瘫倒的人搀起。
可是那人起不来,只在他的臂弯中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孟寻却陡然哭出了声:“顾掌柜你别死啊……你们快去请大夫啊……”
有人才回神,迅速跑开,顾掌柜眼前模糊,他用力抬臂抓了一抓,孟寻连忙伸手。
他却一推,把面前岳澜的手拉住,颤颤道:“岳小哥……唐派……我已找了接班人……但你得帮着……”
“我会照看,必不会叫唐派失传,您放心。”岳澜连忙替他把话说完。
他轻点头,这才去拉孟寻:“春风顾……”
“我会把春风顾也传下去,你放心……”孟寻抽噎道。
“得了……吧,你……你再给我找个……合适的人选……”
“不不不,我好好学字画,我保证,只要你活下去,我以后一定跟你好好学。”
顾掌柜又笑起来,气若游丝地答:“我活不了了,别自欺欺人……我该去找小风了……我死后,把我跟小风挨着葬……”
两人陡然震惊,相视而望,霎时说不出话来。
而再低头时,顾掌柜已断了气。
他们为了怕他伤心,一直隐瞒的消息,原来这人早就知晓。
也不知究竟是谁瞒着谁,更辛苦一些。
两人红着眼眶,许久无言。
周围也一时沉寂。
常公子慢慢走了过来:“我无意伤人性命,那捅他之人我会叫他偿命,今日局面本也是你们的人挑起的,你们……莫要怪我。”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抬手一扬,转身:“我们走。”还未动身,他又想起什么,“不过,潍远县的市场,我是不会退出的。”
这话一出,周边一些人方有反应,有人握着拳就要上前,被身边人一拉:“别再闹出人命了。”
那人只好作罢,狠狠看着他从面前经过。
常公子穿过人群,又听有人叫住他。
回头,看李牧延走了过来。
李牧延已清醒,面向他道:“常公子既然一定要留在本县,不若本官跟你打个赌如何?”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年为期,以销售盈利来算胜负,到最后若是你赢了,本地所有纸鸢坊交给你来处置,若输了,你的人退出潍远县,你可同意?”
常公子还没回话,周遭已有人质疑:“大人真的要打这个赌吗,万一输掉了怎么办?”
“对啊对啊,比口碑我们手工制作能赢,比盈利……他们出成品那么快,自然会卖得多一些啊,这样的赌约,我们胜算的机会只怕不大啊。”
李牧延不听他们的声音,
只回头看岳澜:“你有信心吗?”
众人目光也齐齐向岳澜看过来。
岳澜在顾掌柜尸首前缓缓站起,他坚定看着李牧延:“有。”
“好!”
那围观之人原还是要多说几句,然听这话语,忽而又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应该有这个信心,凭什么还没开始就先有退却之意了,大风大浪闯过,如今安逸了,反而不敢冒险了吗?
他们不约而同纷纷改口:“好,赌就赌!”
常公子便也道:“那我就与你们一赌。”
双方说定后,这喧闹散去。
那牌楼下的鲜血清洗了许久才看不见,然而即便是看不见,每每路过之人,望着那曾经躺过尸体的一隅,还是会骇然加快脚步。
顾掌柜下葬这日,小风也补办了葬礼,四派以及县衙各有人来相送。
六渡街迎过新人也送过故人,这些年这些人的喜怒哀乐,那街上每一块石板都见证过。
城外那片陵地上有大大小小的坟堆,旧坟无人清扫,也许亲人已不在,新坟前大多还有花束,新旧交替,有不少坟塚是两两相邻的。
送葬之人一路看过来,前有王晓红的坟,旁边挨着的新坟是胡阿素的。
那边还有杨连祁,杨家单隔了一片位置,后面是他的先人。
还有徐燕来的衣冠冢,在李家老太太旁边,这婆媳二人生前就交好。
今日新来的也有顾掌柜与小风相邻,父子俩在泉下还能做个伴。
只是放眼看过去,唯那当时殉情而死的戏子莫离与侠客贺郎一在最左一在最右,只堪遥遥相望。
路过之人不经意叹了一叹。
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下走。
这次赌约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单看销售的利润,手工制作的确是不占上风的,他们的成品出的慢,而因为纯手工,价格其实也相对高一些,这就已经筛选掉一部分客户了。
“也无妨,我们寻找新的客户。”岳澜安慰众人道,“但这些客户,必然是全新的。”
“岳公子你有何想法?”
“我……先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再告诉你们。”
几个月后,岳澜回到潍远县,他带来的是一大笔生意。
那是胡商的订单,胡人与这边多有生意往来,只是他们往往流转于京师,很少会去其他地方,早在初次去京师的时候,岳澜就曾留意过,胡商喜爱这儿的绣品瓷器等工艺,但那时候纸鸢这一行尚处于百废未兴,自是不肖谈,如今不一样了,他们有信心也有本事开发出这一条路来。
胡商只看了几个样本就对他们的纸鸢爱不释手,立即做了大批量的采购。
胡人那一片是整个未曾发掘的市场,一旦撬起来个缺口,那便一发不可收拾,岳澜想到纸鸢会在他们那里受到欢迎,但没想到能够这般受欢迎,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成功来得太快。
因为胡商源源不断的订单,他们的销售自然很快胜过了常公子,只消一直这样维持下去,赢得赌约把他们赶出去是早晚的事。
众人兴高采烈,坐等常公子气急败坏离开。
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在又一笔大订单来到的时候,有不少坊间犯了难。
他们来协会抱怨:“他们给的时间太短,数量又这么多,根本做不出来啊,这可怎么办?”
“所有的人手都用上了吗?”
“用上了用上了,就连还没出师的学徒也叫过来了,原先的老客户的单子也早就推掉了,但是不行,我们肯定是完不成的,而且,这只是第一回,往后与胡商的生意越做越大的话,我们会越来越吃不消,他们的市场还能开发,而我们的劳动力,已经饱和了,这怕是个长久的问题。”
岳澜沉思了片刻:“的确是长久的问题,不想办法解决,我们的生意永远就只会到这一步。”
他还在沉思着,见那常公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