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古道又邀人去城外吟风弄月。而那些人对上次湖心亭的聚会半字不提,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即便是附庸风雅的人,本就不过是一俗人。他们吟诗对句差不多时,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就聊起了邻里奇闻。“听说了吗?魏家那千金——姑且是千金吧?为什么说是‘姑且是’呢,因为……”“打住打住,说重点。人人皆知的废话不提也罢。”
“这个啊,魏家千金这次丢的东西,好阵子没有找到了。”
“哼,自讨苦吃,天晓得她是不是故意弄丢的——几乎足不出户,隔两三个月就丢东西在外。”
“对啊,每次说东西丢了,当天就有人上门帮她找到了。听听,这次丢的是什么?贴身信物!有多重要?谁找回就嫁给谁。我看呐,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这次好几天没有人帮她找到,如何解释?”
“耍着那些倾慕她的人玩儿嘞——她干爹可是当红宠臣魏厂公啊,她也算是美人人吧,讨好她的人可多了——我看不上她,不用算上我。”
“你们……你们说话能不能只说一半?”
“一口气说完还有什么可聊的?直接听书去得了。哦,我想起一件事,仙主前阵子去了忘尘茶馆,好难得。你们也知道的,我们这些人可是看不上路边那些粗茶的,何况是我们的仙主。想来那茶馆自有有过人之处,要不回头你去那里听几段?”
“泽仁仙君,你肤浅了,忘尘茶馆的馆主,可是那长安呐——茶艺绝了,世家都争着想请他献茶呢。他那儿的若是叫粗茶,我们吃的茶又算什么?”
“哎呀,又被你们扯远了,不是说魏千金魏如意吗?关茶馆馆主什么事?噢,对了,魏千金也是奇怪,丢了什么东西,每次都不会说细节。比如这次丢了坠子,她就说了是无穗的坠子。那是什么形状、什么图案、什么大小、什么颜色之类,有用的信息一字不提。”
众人纷纷感慨还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估计丢东西是假,想见人是真。只要不是她想见的人,寻来的东西就不是她丢的,反之,想见的人见到了,丢的东西具体是什么还重要吗?这时候,在一旁听了良久的古道开口道:“那她究竟是要做什么,才使得每次约见的人都不一样呢?”
众人听古道开口,当即陷入沉思。是啊,她每次约见不同的人,目的是什么?挑相公么?到用不着这么曲折地遮遮掩掩,魏府只要一下令,半城适龄年轻俊杰就排队而来,任她挑选。选奇才么?魏府只要一道下令,半城能人心甘情愿要当牛做马的立马跑过来巴结。百思不得其解。有人当即转了话锋,一手搭在古道肩上道:“古道长,无涯书院下个月应该就放假了吧?他们放假前都要比拼一番,你要不要去和你那些师弟切磋切磋?”
古道挪动了一下避开对方的手:“浮梦仙君,有嘴就放端正,别老是说一些教人误会的话。我可未曾拜入道观,别给我扣莫须有的帽子,我可担不起啊。”
他们以仙人自居,自然是觉得已非是凡夫。那个叫浮梦的人道:“哎呀,你急了。媒人踏破的门坎都有换了不下七次了,都没有见你着急。”
言下之意这么多红线往你家送,你怎么还是旷夫一个?“不知道的不是以为你受训了清规戒律,就是以为你不齿言说之事。”
仙者,是要斋戒断因缘的。在世人眼里看来阆苑仙葩的人都不过凡夫俗子,自诩一个仙人的名儿傍身罢了。“浮梦仙君,你也半斤八两,但我还要点脸。”
“我当然要脸啊。我家世和才华都不如你,我有意,也没人看得上。我都提亲了二十三次了啦!”
古道还未发话,有人听到他们谈话,就过来搭上话:“你有意?谁让你尽是找高你几等的千金,门不当户不对的,让你考功名你还老是中不了进士,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古道拦住了这个人道:“欧阳仙君,莫要揭人短处。”
欧阳雨轩道:“实话实说罢了。要是仙主你觉得不中听,不必理会小生就是了。上次他去厂公府上提亲,这次去尚书府上提亲,还说下一次去郡主那里提亲试试,不是不自量力还能是什么?”
他没有指名浮梦的地位,但听着大抵不是有权势的家族就对了。古道大为震惊:“尚书千金?易尚书家千金好像才七岁吧?浮梦仙君,你被拒不是没有道理啊。”
欧阳雨轩连忙纠正道:“不是礼部易尚书家的,是史部䊾尚书家的。仙主你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䊾尚书又不是爱外显的人,故此他家千金䊾熙就少有传闻出来,那千金是美是丑,没人知道。”
古道当即不做声了。正是因为他不太喜欢听这些旧闻故事,所以每次聊谁家的谁、谁家的事儿,他总是跟不上——而且还是阆苑仙葩里唯一一个跟不上的那个。于是他把话题转到他擅长的地方:“无涯书院下个月的比试,我会去。你们可否与我同去?”
浮梦摆摆手道:“我可不好意思。虽说我就年长他们几岁,但我也算是个前辈啊。我自己淋过雨就够了,我就是看不得以大欺小。”
古道摇摇折扇道:“我可没说要和师弟些比试。我们可是阆苑仙葩的人,要比也是和那些以长者自居的人比。”
浮梦道:“行啊,你小子。你去了我们不在可不行。你正常发挥就好,我们在一边扰乱敌人军心。老规矩,到时候你要蒙上眼镜啊。”
“这……你们大可以不必去。”
古道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揉了揉眉心。人生虽长,可光阴一消磨很快就流逝过去了。这天古道在后院练武功,折扇所指处连连击碎了木桩上的苹果,惹得在一旁观看的糖糖拍手叫好。这时有家仆过来,对糖糖道:“糖糖姐,别呼了。老爷回府了,让少爷换身衣服去见老爷吧。”
糖糖觉得奇怪:“书院过几日才放假,老爷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就老爷在书院管的那差事啊,也不痛不痒,一天不去管其实也无所谓。”
“好吧,那你忙吧。”
她还想看公子练会武功呢!可是她再看过去时,古道已经走过来了,连忙手忙脚乱的递上毛巾和茶水。古道接过手巾自己擦汗,道:“我爹回来了八成又要长谈。他不爱被人伺候,老规矩,今天明天准你休息。你不是要去城外买周记糖糕吗?且记得带几个回来给我尝尝。”
糖糖嘟嘟小嘴,道:“公子你还老说糖糖好吃,你不也馋了?”
糖糖说话比较软糯,这个“好”就无意说得很轻。古道笑眯眯道::“糖糖这么甜,谁会不‘好’吃糖糖?”
他故意把“好”字说得很大声。糖糖愣了一下,羞红了脸,瞪大了眼睛:“公子你学坏了,糖糖不跟你玩了!”
说着跑远了。古道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失格,只内疚了一弹指,就把这戏弄人的事儿抛脑后了。古道去见父亲的路上,远远就听见了琴声。世人都说琴声可以使人平静,他偏偏听后平静不了,因为他知道弹琴的人,是父亲。心里的不平静,也是因为父亲。他遥记得八年前,他父亲古林从一个正三品的户部待郎、挨了两百仗后被革职。犯了什么罪却无人得知,奇怪得紧。要知道如果一个朝廷命官犯罪被革职,包括他的罪都是要昭示天下的。所幸他母亲娘家也非是一般人,父亲被革职后古家只不过名声下滑了许些,他依然可被称是世家子弟。他曾经不止一次的问过古林是谁陷害他的,古林总是只字不提。古林被革职后又意外瘸了腿,便屈身在书院,做了管理书阁的司籍。其实古林也大可不必如此,毕竟他妻家的家业雄厚,他的娘子养活古府至给他送终都绰绰有余。可他偏偏还是情愿选择做低人一等的事儿养活自己,也不愿意被妻子来养他。古道觉得他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父亲,比如这次。古道进入屋子,古林顿时收住了琴声,望着走近的影子,低声而沙哑的喊喊了一声:“孩子,近来可好?”
古道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和父亲在八年前的时候就有了隔膜,更是在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的对古林发问,古林也总是不回答,只是叹气,渐渐的也不再追问。于是这解不开的谜题深埋在心底,困顿着他。“我来得匆忙,多有打扰,望你别介意。听说,无涯书院过几日的联谊比试,你也报名了。所以我有一事相求。”
古林十分拘谨,若是外人看到了这一幕,估计都不会把他俩和父子联系起来。“爹爹你本就那个书院的人,这种事,用不着道听途说。”
“嗯……嗯……”古林似乎在思考,在酝酿什么,好久才道,“比武环节,你能不争第一、拿到第二名即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