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故人(1 / 1)

前尘凌释死后不久,贺南风被宋轩抓入西郊别苑关押,说是关押,饮食起居却都不错,还因贺南风身体不好,常年派了个大夫为她调养。

那人便是眼前的少年,那时他师父也早已过世,独身一人漂泊,幸亏受护国公府照拂,才在兆京又有了家不大不小的医馆。

贺南风前尘在西郊相遇前,只听说过兆京曾来了个神医名诧一时,后来却又因为治死人而背上重罪,人进大牢,医馆也被查封。之后在别苑与那昙花一现的神医弟子交集将近两年时间,才对其中因果更了解了些。

若不是他真心为她调养,她不会活过那两年,也不会有刺死柳清灵的力气。便是那把匕首,也是他沉默许久后,为她偷偷带来的。

宋轩和柳清灵不会想到关了两年的贺南风还有复仇心性,他也不会想到这般温柔纤弱的一个女子,其实和自己的每一次照面,每一句说话,都在试探和引导,以博取信任,博取同情,以让她复仇……

那时他凝视着她,缓缓说:“南风,你可知这一刀后,便是玉石俱焚。你真要,这般么。”

她是要的,贺南风在父亲奔赴刑场,在凌释身死的那一刻,就早跟着一起死去。留这样一具躯体徒活两年,若不能一刀杀死那个男人,她只会更加厌弃自己。

“其实,其实国公爷也是真心爱你的……”

那时宋轩已经做了新国公,柳清灵是他的国公夫人。贺南风打断对方的话,抬眸一笑,道:

“阿澈,谢谢你照顾我。”

韩澈一怔,女子又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之后不久,便传出国公别苑命案,国公夫人被刺客杀死,国公爷身受重伤的消息,他便知那自己照看了两年的温柔女子,已经再也不会出现了。

而此刻还是少年的韩澈,坐在富贵雅致的酒楼包间中,颇有几分拘谨和局促。一是素不相识的贵家小姐莫名要请吃喝,二是那浅笑吟吟的少女在点菜时居然看了他一眼,吩咐说不要加花椒。

他自幼吃不得花椒,除了外没向任何人提及,对方是如何知晓的?

“你,你是?”他犹豫着,小心翼翼问了出口。

贺南风笑容温柔,亲自为这一老一少倒好热茶,方才回身坐下,开口回答道:“我姓贺,名叫南风,是文敬候贺佟的三女儿。”

文敬候盛名,早是南北盛传。韩澈越发惊愕,这样身份贵重的大家小姐,怎么会出现在雪天街头,又怎么会宴请自己和师父两个外地人?

贺南风知对方疑惑,顿了顿,道:“说起来二位可能不信,南风自幼体弱多病,药石不解。半月前忽然梦得神示,道南风此生救星今日雪中入京,连一老一少形容都那般清楚,必定便是两位了。”

老者和一齐韩澈愣住,连带身后红笺都是满目惊讶,小姐梦魇那几日,居然梦到了这么多事情?

“说起来确实荒唐”,贺南风笑了笑,继续道,“但这世间种种,又哪有不荒唐的呢。”

老者沉寂片刻,看着贺南风语气冷淡道:“你不过天生气血双亏,体弱畏寒罢了,不值当找什么救星。”

这是对她的说辞不感兴趣,也不愿多余交集。

贺南风丝毫不恼,一面示意红笺为两人续茶,一面笑道:“先生说得对,南风也并非那般小题大做的人。今日来找先生并无他意,只想到先生师徒二人远道来京,医家虽为治病救人,也要先安身立命不是。何况南风自幼对医书颇有研读,一直也对医者颇为尊敬,便想着若先生不嫌弃,南风便为先生草屋安顿,先生嘛——”

当初韩澈说过,他们师徒二人进京路上被贼人掳了行囊,在街头流落多日才勉强有了安身之地,而那被抢包袱中的医书古籍,却是再也没有找回来。

“你要老夫如何?”

“先生便收晚辈为徒,也不需多余精力,只在晚辈需要时加以指点即可。”

老者一怔,她堂堂文敬候府小姐,宫主太医令也寻得,居然要拜自己为师。难不成,真笃信那梦里神示不成?

他犹豫惊愕之际,贺南风又轻声道:“先生放心,就算先生不答应,南风也会为先生和徒儿安顿。”

如此冰天雪地,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背后的孩子着想。贺南风语气姿态越低,对方反而越不好拒绝,若接受了她的帮助,必然要答应她的条件。

然已成竹在胸的贺南风看着少年眉头微促,似担心师父因为自己为难的模样,还是决定再行几分解释,毕竟前尘蒙恩颇厚,今时她不欲带给韩澈一点负担。

“先生可是担忧南风另有所图,或是以为南风不过一时兴起,将来有损先生门楣。”

当初韩澈说过,他的师门起源颇古,但一直未能发扬光大,便是因为医者清高,不求荣华富贵,喜欢四方行走,再加上收徒考核极严,寻常人都不入眼。自恃清高,便不会卷入后宅浑水,收徒严格,便不愿为小利自降身份。所以贺南风便直接点了出来,要将这忧虑打消。

“先生从外至京,与南风素不相识,何来图谋。再者,若有差错难道先生不能分辨?及时潇洒离去便是,何须忧虑。”她站起身来,语气不不急不缓,“若说先生担心南风不配为徒,尽可按照师门规矩考核。”

她知道对方如何考核,也有完全自信,能够通过。

老者看着少女不符年纪的端庄笑容,沉默半晌,道:“老夫答应你。”

忽而外头一声喧哗,红笺探身从窗口看去,便见是大雪压断了酒楼的旗杆,莫名心跳便加快了几分。

直到主仆两人下午回侯府,进门便听说,二公子被重华馆院子的空桐树砸伤时,她才知自己方才的隐约心悸是为何。

因为贺南风见行医两人时说,“雪压树倒,轧断了腰”,又说病人在半个时辰后出现,以她近来对其的了解,小姐每一句话,都是意有所指,绝不会空头胡言。

结果二公子贺玄文,好好在重华馆里踏雪诵诗,就真的被积雪压断的空桐树砸伤了腰。

联系此前放出传言,她强忍住心头惶恐,向身边贺南风低声询问:“小姐,你怎么知道二公子会出事?”

看她面色,以为是对方算计安排的一般。

贺南风淡淡一笑,她确实算计了,但不用安排。前尘十岁这年冬月,就在冬至前不久的第二场大雪,将重华馆内一棵数十年的老树压断,正在砸在二哥贺玄文身上,倒无性命之忧,不过轧断腰杆,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她之前上院试探过后,便放出传言说侯府鬼魅必会再次作恶,自然是给安姨娘更多压力,也是为了应验贺玄文这番遭难,见到亲生儿子因为自己所为受到报应,本就积郁在心的安姨娘如今必定崩溃,将一切过错都算在自己头上。这样一来,她下一步要做的事,就容易多了。

但贺南风并不能告诉红笺说她早晓得一切发展,更不能说她明知二哥会受伤,却选择利用而非阻止,毕竟贺玄文与自己虽不亲近,却也不曾有过多少仇怨。她从前在众人眼中实在太过单纯善良,没人能接受如此巨大的转变。

于是思量片刻,道:“我怎会知道这些。不过冬来天寒地冻本就容易出事,我只是猜测会有罢了。”

见红笺凝眉似信非信,又继续道:“但那重华馆里的老空桐本就树大难支,若再有蚁虫咬噬,肯定经不起雪压。稍微明眼人,连路过都会防备着,二哥这番还在树下背诗,也算自己失察。”

空桐又叫泡桐,树如其名内心中空,树干又轻泡,但侯爷贺佟喜欢它春末夏初时落的满地白花,觉颇有诗情画意,所以两个公子读书的重华馆里保留了好几棵。其中最大那个已经几十年树龄,平素枝干都覆满了青苔绿蕨之类,一看便垂垂老矣,经前头场雪压过,再遇上次更大的,断倒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红笺不由止步,看向自家小姐的目光,便如凝视神明一般,满眼无法掩饰的崇拜之情。侯爷从前一直夸小姐聪慧,往日只觉得知书达礼,不想最近才知,原来对方现实里对人对事,也会这样格物致知,真是太叫人钦佩了,她忽然越发为服侍疏影阁而骄傲起来。

贺南风走前前头忽觉有雪落下,诧异回身便见红笺举着伞呆立原地,对上那火一般的目光不禁一怔,失笑道:“你做什么?”

红笺回神,含笑忙赶上去,一面回答:“奴婢只是在想,贺家有小姐在,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这是想起了昨晚贺南风说的话,到此时才彻底相信,三小姐真的能够说到做到。

贺南风笑了笑,道:“那你便要好好提点流云,叫她少几分傻气。”

不然,连自己那日的维护都分不出来,怎么敢交给她事做。前尘的贺南风对丫鬟聪慧与否不曾关心,今时却已大不相同,既知忠心,也要堪能大用才行。

红笺点头,似又想起什么:“小姐之前挺喜欢水香的,近来可是察觉了什么?”

水香是两个月前才分到疏影阁的二等丫鬟,名字还是贺南风亲自所取,出自前人“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因为看着水灵通透,又懂几句诗书,故而很得小姐青眼,有时比流云还要亲近。但自梦魇后,便很少理会,连主仆说话时,都不让对方进门。

贺南风闻言,沉默片刻,止步道:“她自幼父母双亡身世凄惨,一个烧火奴仆到哪里学的诗经楚辞。”

之前的贺南风温柔善良,又沉迷诗词歌赋,对方便都将同情和喜爱两点都利用了,也不曾细想里头可有矛盾。

红笺恍然大悟,蹙眉道:“好个吃里扒外的贱人,奴婢这就寻了错处赶她出去。”

贺南风摇头,示意对方不动声色:“我还没动她的主子,不及奴仆。”

“她的主子是?”

贺南风一笑,从伞下伸手接雪,又看着雪花在指尖融化,片刻不见。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大的还在,小的不急。”

雪风吹拂,她耳边鬓发轻飘,红笺恍然觉得,主子十岁少女的躯体中,早有一个历经世事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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