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但一圈和尚同梁絮愕然愣住,连梁薇都惊讶得合不上嘴。
贺承宇见状蹙眉,环视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妹妹,不解道:“怎么都围在这里,南风,你们在做什么?”
贺南风抬头道:“我也不知,我是被小师父叫过来的,说你屋里出事了。”
“我?”
“对,”贺南风一笑,继续道,“我方才还纳闷儿呢,我就想大哥明明回侯府取东西了,怎么会又在禅房出事。”
众人愕然,大和尚都不禁道:“大公子回侯府了?”
“嗯,”贺南风点头,似有几分不好意思道,“都怪南风忘性太大,竟然将明日要烧给母亲的佛经给忘记了,那是父亲、兄长和南风亲手抄录的,一定要取回来,于是大哥晚饭后就策快马回去了。”
一家三口为侯夫人抄录的佛经,必然是该很重视的。而如今已过子时,若是贺承宇傍晚出门,快马来回两三个时辰,时间刚好。
也就是说虽然众人此前一概不知,但贺承宇此行也完全合情合理。那么在禅房里的男人,同“走错门”的梁絮发生男女之事的又是谁?
到这时,贺南风便见那梁家庶女的脸色,已白了大半,不由微微勾唇。
前尘时,她的确不了解吏部侍郎一家,但却在柳清灵大谈兆京贵女们的闲事时,听到过梁家庶女明明已经同嫡姐表兄定亲,却用手段爬了都察院家公子床榻的新闻。还强调说那庶女的姨娘就极其精通床底之事,私藏了不少催情媚药,所以才将吏部侍郎迷得神魂颠倒。
而这庶女也是得其真传,先将媚药迷香从窗口吹进屋里,叫对方在里头已然欲火焚身了,再进屋极尽逢迎,那男子迷迷糊糊色欲烧心,根本无法拒绝,自然事成。
而且前尘对象张千,本就是个轻浮公子,不用媚药都能奏效的,何况还有催情迷香在先,如何抵御得住?今时大姐贺清嘉先嫁了他为妻,倒反使其逃过这番算计。不过从这往事便可知晓,那梁絮对李修瑞的抢夺,不过出于纯碎夺人所爱,以及还不曾有向更高处下手的机会罢了,一旦另遇目标时,便会将他一脚踢开。
所以贺南风上巳那日对梁薇的低语,是叫她回去之后,就假意无心透露,说结亲失败的贺承宇有意于她,并约她私下见面。
如此,春游中贺南风的含笑讽刺,就讲得通了,毕竟是替未来嫂嫂出气。争强好胜又嫉妒如此的梁絮,怎能容忍嫡姐失去李修瑞后,便转身谋到这样好的一门亲事?因此必定故技重施,缠着老实敦厚的梁薇一起出门,果然处处遇上贺承宇,心中便更加确信了。
再有李修瑞因为情话之事受到兆京贵公子们鄙弃,连侍郎梁子义都连连摇头,在她心中又不免更低了一截,于是自上巳后几日,顾念着贺承宇,本就对李修瑞开始一天比一天冷淡,基本弃如敝屣一般。这样一边是爱答不理,一边是温柔体贴,李修瑞再蠢也察觉梁薇的好来。
加上今夜之事,梁絮清白名誉尽失,李修瑞那般心无大道,却只知伦理道德死记硬背的学生,哪里还会回头?
从上巳到此刻,都是设计不假,但依旧若非对方先有谋算之心,也不会自投罗网来。然整个过程极其顺畅,贺南风却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梁薇方才露出的笑意。
她只知按照约定随妹妹出现,不知贺承宇不在寺中,便定以为自己庶妹是同贺家大公子厮混一起。贺凝雪对她那样照顾,贺南风对她言语维护,又为他表哥回心转意出谋划策,她却只想到庶妹失身,李修瑞回头必成定局,丝毫不曾顾及过,这算计中贺承宇会付出什么,又对贺家有和影响,才半分迟疑没有,就不禁就露出那样笑容来。
这是个,虽则愚蠢懦弱,却依旧自私自利的女子,不过寻常没有机会瞧见她这一面罢了。
贺南风暗暗摇头,她先前嘱咐梁薇不将此事告知旁人,哪怕贺凝雪也一样,是怕她不知轻重造成误会,何况这谋划里涉及自家兄长,虽说必定保证他毫发无损,但叫家人知晓,总是不好的。所以贺南风只提了,让对方假意透露贺承宇结亲之意的部分,以及告知兄长后续几日行踪,并没有涉及其他细节。
如今看来,倒真歪打正着、料事如神了。否则梁薇这般品行的女子,若是知晓她谋算全部,难保一日为自己谋利,或者其他原因告知旁人,到时,贺承宇只怕面对从来温和善良的妹妹瑟瑟发抖,叫她再如何再见兄长?
转瞬之间思量完毕,贺南风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人群,又向贺承宇道:“大哥,小和尚说你屋里有男女之声。”
贺承宇一怔:“男女之声?”
周围和尚们都低下头,红笺开口补充道:“男女交合之声。”
话音一落,贺承宇瞠目结舌,抬眸看向门口头发凌乱满面泪痕的梁家小姐,大抵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面十分懊恼于这些人竟对妹妹直言此事,一面又难免惊愕不解,道:
“这是怎么回事?”
红笺便将梁絮方才的说辞又讲一遍,其后强调说她如今脸再活,大公子回来之前正要要撞柱。
贺承宇听得面色青白交替,门口梁絮已再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过大家都能分辨出,这回哭得要真心许多了。便都不禁好奇,那禅房里还半昏半醒的男人,究竟是谁?
“大公子,你屋里的人是谁?”执事和尚大抵看不下去了,向贺承宇问道。
后者看看梁絮,又看看众人,神色凝重,沉吟道:“他是,是我的常随贺参。方才下午身体不适,我便让他在屋里休息……”
众人于是明白大公子神色凝重的原因了,梁家小姐虽是庶女,好歹也算官家女儿,如今对一个小厮失了清白,这要怎么算?总不能真嫁过去吧?但若不嫁,连宋珮失身后都关在家里无人敢娶,她本就是庶女,如今名声又尽丧,哪家公子会要?
这下,梁絮一声惊呼,直接昏了过去,一旁梁薇分不出是真担心还是做模样,焦急地抱住妹妹,声声呼喊着……
贺承宇同几个和尚神情肃穆地进到禅房里,打起灯光方见那小厮依旧面色通红半睡半醒,眉宇之间云雨未散的留恋模样,再闻到四周依稀淡淡香气,便也都大抵明白其中蹊跷了。
众人心中无奈,只得用水将小厮淋醒。
那贺参正在巫山之梦里快活,忽觉瓢泼大雨袭来,睁眼才看清现实,连忙一面用衣裳遮身一面向公子请罪,本以为做梦失态,随即得知自己居然不明就里,便得了梁家小姐的清白,登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贺参本是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回神见大公子面沉如水,便瘪了嘴解释道:
“公子,小的睡得好好的,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个人,对小的上下其手,小的以为自己在梦中,哪知道是梁家小姐来了,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贺承宇看着对方那委屈模样不禁扶额,怎么还是他被上下其手、免为其难,吃了亏么?只得勒令对方赶紧将衣裳穿好,自己出来向梁薇迟疑道:
“梁小姐,你看今夜的事,该如何处理?”
清风寺十多个和尚见证左右,还有些零散香客又在旁观,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可能的,但梁絮毕竟官家小姐,贺参只是个小厮,说就此结亲也不现实。
梁薇顿了顿,犹豫着看向贺南风,低声道:“这,这,三小姐觉得该如何处理……”
果真懦弱愚钝,却不妨碍自私性子。好在贺承宇知晓两者本有交集,否则这样交给贺南风处理,定会同旁人一样以为,她侯府嫡女见惯污秽之事。
贺南风淡淡一笑,并未理会和尚们微微讶异的目光,向两人道:“薇姐姐好会说笑,这种事南风怎会知道?但看着薇姐姐也做不了妹妹主,那嫁与不嫁,不妨等絮小姐清醒再说。”
这是暗讽梁薇身为嫡姐对庶女既无教导,导致如今局面,也无管束,所以做不得主。梁薇听得明白,不由便是一愣,似未想到对方翻脸这样快一般。
而梁絮是何种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甘心嫁一个小厮?便连晕倒,也极可能是为躲过如今局面罢了,必定午夜逃离,回去同她姨娘紧急商议。至于此事的结果,则多半市井广为流传,但贺家顾及梁侍郎脸面缄口不言,梁絮深居简出一段时间,不了了之。
贺南风原答应二姐的话已经做到,并不想紧追不舍,更不愿再趟梁家后宅这趟浑水。只暗叹侍郎府嫡庶女儿,没一个正经好货,回头得说服贺凝雪离她远些。
此时又夜深,于是一番安顿扫尾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等到第二天晨起用膳时,便果然听说,梁家小姐昨晚半夜醒来,就跟姐姐匆匆下山离开了……
贺南风闻言失笑,一面将清粥缓缓调拌,一面摇头道:“幸亏咱们贺参大方,丝毫不追求自身清白,否则那梁小姐如何逃脱得了。”
想起贺参那不知如何自处的窘迫模样,红笺忍俊不禁:“小姐说得有理,到底是我们的人吃亏了。”
贺南风抬眸,在她额前轻轻一扣,笑道:“你这丫头,何时也学得忒坏。”
“奴婢记得小姐教导,这叫做‘入其国者从其俗’。”
此句出自《淮南子》,本指入乡随俗,红笺的意思是,她也跟着贺南风学会了因人因事的变通处理,如对亲近在意之人必定事无巨细周到照拂,对梁家小姐这种不怀好意的,半分善心都可不用。
前尘的红笺善良周到,却又难免拘泥约束,可从来没有这种时候。就如同前尘的贺凝雪,也从来没有过如今模样。贺家上下,果然越来越好了。
贺南风不由勾了勾唇,一边缓缓将粥送进嘴里。
红笺沉吟片刻,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侯府门高名盛,大公子一直婚事不定,出门在外难免遇上这些个飞花浮萍的,也不知公子姻缘何时才来。”
贺南风淡淡一笑,侧头道:“大哥自然有他的良缘在前,你无须忧心。”
红笺微愣,因为看着对方神情,明显早有安排了。不禁心中暗叹,自家小姐的聪慧博学,料事如神,难道真是神祇下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