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的嫡支嫡子,如此,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贺南风不由笑着连连摇头,嘴上道:“那舅母怕是一厢情愿,要重蹈覆辙了吧。”
贺承宇讶然,询问道:“什么意思?”
“大哥,你在书院两三年,难道还不了解七哥?”贺南风笑道,“难道不知舅父舅母,为他相看了那样多的名门贵女,还有王先生那才貌双全的妹妹,七哥何曾给与一顾?更何况是我了。”
如此,舅母必定又要白忙一场。虽说贺承宇也算了解云寒此事,知晓对方眼光奇高,但听贺南风说到何况是自己时,便不禁几分不忿道:“那你的意思是,世间就没有女子能够匹配云家七哥了么?”
贺南风一笑,道:“这个南风倒是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贺南风想说,不过她在书院时就告诉过云寒,自己早已钟情凌释,此行便是为凌世子而来的。且不论她能否入那神仙七哥的眼,就算能入,云寒明知她心中有凌释,也不可能顺从舅母安排。
但这些贺承宇并不知晓,既然从前不知,现在也最好不要涉及。她于是顿了顿,改口道:“七哥从来都把我当做妹妹,哪会有结亲的心思。”
不想贺承宇却忽然一声哂笑,似终于找到聪慧如斯的妹妹,却不曾发现的信息般,带着几分得意道:“那你就不知道了,舅母来信里对父亲说,她之前对七哥提起时,七哥并没有表示反对。这么多门亲事相看里,唯一一次,没有表示反对的。”
贺南风一怔,全然不可置信的模样。
贺承宇便也有几分诧异道:“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在书院时候,已经和七哥有什么约定了,原来你不知道啊。”
她在寒山书院那会儿,的确被平素极少与旁人交集的云寒,叫走不少次,其他人以为是兄弟情谊,贺承宇则一直怀疑其中有所蹊跷。
到听父亲提起舅母来信时,便更确认了些。所以方才谈起婚事,也有几分是想提醒妹妹,她已经和云氏七哥约定了的话,就不要再朝三暮四,到时候传出去有损两家声誉。
贺南风凝眉许久,才回过神来,兄妹二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而今的。
“爹怎么说的。”贺南风想了想,道。
贺承宇回答:“爹从来都对云家七哥十分欣赏,不过或许不想你嫁得恁样远,还在犹豫,没有答应。”
随即见妹妹闻言似松了口气,便不禁有所怀疑,接着问道:“南风,你可是自己有主见了?”
果然是她兄长,一眼就看出自己心思来。贺南风索性昂头一笑,坦白磊落道:“是。”
贺承宇眸色微重,隐约几分忧虑:“你这丫头什么都有自己主意,要父兄做甚?不会是这宋家四……”
“当然不是。”贺南风立即打断对方,摇了摇头。
“那是谁?”
贺南风看着兄长,随即温和笑了笑,一边自在走着,一边语气轻松道:“大哥也一定喜欢他。”
“是谁?”
贺南风回头,笑道:“阿释哥哥——”
贺承宇一怔,愣在原地:“凌释?”
“嗯。”
“你们,”贺承宇回神,便连忙追上妹妹,迫不及待道,“你们什么时候——啊,在书院!你们那时候日夜相处,是不是就——”
贺南风顺势点头,但了解兄长对自己的维护之心,怕对方之后会质问凌释,于是又含笑补充道:“但就像大哥你说的,阿释哥哥也一直把我当做妹妹照顾而已,他还不知我的心思,然妹妹早决定,此生非他不嫁。”
贺承宇恍然大悟,随即又似乎果真因为这解释的话,对凌释的好感再加重几分,越发满目欣赏道:“阿释为人真诚体贴,从小到大对你都好。”
贺南风笑得越发温柔:“是”
“你不要担心,”贺承宇一向就极喜欢凌释的,不想妹妹也跟自己一样眼光,到此于对方自作主张的事也看开不少,大手一摆,豪气道,“等阿释回来,这门亲事包在哥哥身上。”
前尘他也是这样说,后来就果真叫凌释前来提亲了。让贺南风一度以为,对方是出于兄弟情谊,才这样做的。
贺南风闻言失笑,点了点头,又嘱咐兄长要在父亲面前旁敲侧击,千万莫不留神就答应其他求亲,到时横生波折来。毕竟她身为侯府嫡女,又的确才貌俱佳,兆京上下观望觊觎的人家,本就不少。
贺承宇是整日混迹贵公子圈的,如何不知自家妹妹,如今正处一家有女百家求,于是都笑着答应下来。因为兄妹两人对凌释的共识,连先前仅有的点点质疑都烟消云散了。一路有说有笑便到寺院,随后各自回了禅房歇息。
一宿无话,到晨起后,贺家兄妹便要为母亲云汐最后一次敬香,完了就会离开清风寺。
《达摩破相论》有言,长明灯者,即正觉心也,以觉明了,喻之为灯。是故一切求解脱者,以身为灯台,心为灯炷,增诸戒行,以为添油;智慧明达,喻如灯火。
清风寺不大,故而并不供奉牌位,却许多人家都替逝者供养了长明灯在,意在为逝者祈福,也为生者求安。
贺南风在属于母亲的那盏莲花灯前拜祭过后,便听兄长已在同常随安排回程的事。
灯堂举目而望,但见四周暗黄光华铺满,架上盏盏排布,都是各家活人对逝者的思念。她忽然心中一动,沿着灯架往深处走去,一盏一盏地看了过来。
不知看过多少,随后,在里头靠墙边,看着那明显新换了灯油的一盏莲花长明,愕然停住。
灯前香灰点点火光,尚且带着余温。灯下原本雪白的布片,因为长年灯火薰染而变成褐黄黯淡,但依旧可以读出布上写的两行小字:
“故曾祖妣王门老太君往生净土莲位
不孝外孙宋玉檀敬供”
这是宋轩为他外祖母供养的长明灯,他昨夜没有撒谎。
贺南风只觉心中一颤,半晌,强自平复神色,向身后小和尚云淡风轻道:“护国公府也常来寺里么?”
她不提宋轩惹人怀疑,只道这是护国公府的东西,故好奇一问般。
小和尚并未多想,点头笑道:“只有宋四公子来。”
“噢。”
“四公子每年三月都会来替外祖母上香祈福,不过每回都下午来,半夜就走了。”
贺南风笑了笑,道:“今年也来了么。”
小和尚回答:“听师父说四公子往年都是三月十四来的,今年因为之后有事,不在京内,所以昨天下午就来了。”
贺南风一怔,愕然愣住。
小和尚毫未察觉,继续补充道:“宋四公子来的时候,贺三小姐同当大公子在佛堂听经,四公子还向我们问候了几句呢。”
之后的话,贺南风没有听清楚,因为满脑子都是昨夜情形。
宋轩说他在这里,是给外祖母上香的,因为过几天是她的忌日。
他还说,因为他外祖母是妾,所以他只能悄悄为她在清风寺点一盏长明灯……
那时贺南风并不相信,一点都不相信。认定对方从头到脚,一言一语,都是不折不扣的骗子。但原来,长明灯真的在这角落,而宋轩也真的每年三月,都会来清风寺替王家祖母敬香。
昨夜宋轩问他,“你便以为,自己这样了解我”。此刻的贺南风,重回今时后第一次,对这份确信有了怀疑。
前尘相遇后,贺南风就试图约他再见,但之后十多日,宋轩都的确不在兆京里。如此,他往年三月十四下午过来,今年因为之后不在京内,所以提前到初九的说辞,便极大可能确是真相。
这件事上,他也许真的没有撒谎,那么从前尘到今时的月夜相遇,难道并不是谋划么?贺南风忽觉心中起伏,好似鼓声阵阵。
前尘明明是柳清灵亲口所说,宋轩和她的月下相遇,一开始就是他们一起布下的陷阱。因为对方意识到,在景帝重病之时,贺佟作为其最喜欢的臣子之一,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大局,所以不惜用自身作饵,引诱贺南风入局。
而这之后玉檀公子所有的爱怜,所有的温柔,也不过都是虚情假意,借着贺南风不顾一切的深情,来钳制侯府一言一行的同时,也叫贺家因为这个行事鲁莽、不顾清誉的女儿蒙羞,让谗言充斥朝堂内外,让景帝对教女无方的贺佟失宠。
直到他一切目的完成,他还要将失去所有的她,困在西郊别苑中,像养一只笼中的鸟儿般,束缚、投食、逗弄。只是未想到,这眉宇温柔,身姿纤弱的女子,居然静默整整两年后,依然不曾放弃复仇,居然能在新婚之夜,用一把私藏的匕首,扎进国公正妻柳清灵,和他的心口……
可若前尘初见,是柳清灵和他一起谋划,今时柳清灵早已不在,而他们又一早便就相识,如此月下相遇,还会有前尘的效果么?还有必要这样做么?
不是的,不是的。
贺南风猛然摇头,勒令自己不可就此松懈,任由神思散漫。就算他外祖母灯位是真,就算他每年前来上香是真,也并不妨碍而今一样的朝堂时局之下,他知自己和兄长在清风寺祈福,便一如从前试图借机靠近。
对,就像昨晚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一样,他还是跟前尘一般虚假、冷漠又自大,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才名,就叫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动情,并不能自拔……
想到此处,贺南风终于冷静了下来,随即再次看向那盏长明灯。
前尘宋轩说过,他小时候母亲便极其严厉,只有外祖母给与些许温暖,所以,他一直都很思念对方。
贺南风淡淡一笑,沉寂片刻,暗自叹了口气,看向那灯光,心中暗道:
“王家外祖,也许你的外孙于你的确孝顺不假,但他始终是个冷漠又虚假的骗子。可惜而今有我在,必不会叫他效命那人如愿,也不会叫他母子所图得逞。我对他无情,早彻底无了情意,一分都没有。”
似有何处清风吹来,灯花微微明暗闪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