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小技(1 / 1)

而就在小皇子拜访侯府的时候,御花园宫宴也正火热。

然不知是谁无意提起,还是庆元宫主有意为之,大抵想叫个不似贵女来衬托其他女儿贵气,居然差宫人邀了李昭玉前来。

李昭玉和庆元公主其实并不太熟,虽则自幼出入宫门,后来又当了一年多的禁卫女官,不过一个是纤纤素手的金枝玉叶一个舞刀弄剑的将门长女,平常相见,后者也都是恭恭敬敬行礼让路而已,并无其他交集。

故而婢女传唤说公主有请时,李昭玉放下杯盏微微一顿,才起身随之而去。

她因为自幼习武,故而比于寻常少女要高上几分,加上身形修长,若非紧身黑衣下姣美身段若隐若现,远远望去,真真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宫女引至花园,原是为陈国太子来访,公主于御花园摆宴,不知是怕遭人道瓜田李下的闲话还是想显露自身极好的人缘,前前后后邀了七八个贵女相伴。

夏日清风里一派莺歌燕舞花红柳绿,二八少女浅笑吟吟窃窃私语,比那枝头盛开的茑萝更多几分媚意。李昭玉放眼一望,觉得自己甚是格格难入,便行了礼退到最不起眼处,轻轻啜茶。

寻常不曾见得,身旁倒茶的宫女便是一怔,仿佛不曾料到这素来冷冰冰的女统领,其实竟生着一副如此精致的面容。好在她刚受过几月教养,便收了惊讶形容,丝毫不漏声色地退开去。

李昭玉的眼睛极大,眸色又极黑,眼角微微上挑,总带着股似笑非笑看戏一般的神情,叫人莫名只觉糟了凌驾,故而在旁人眼中虽觉得美,却十分不讨喜。

她方才进园,也只是向公主们淡淡一礼,其他贵女仿佛不值一提。不过李家素有战功,稍微狂傲些也在情理之中,故而人无多话。

穆洛风想着,俊朗的眼眉微微岑寂。一面听着公主贵女说话,一面仿佛无意瞟向那假山旁的黑衣女子。见对方喝完三口茶后,便收了手,重新戴好面罩,安安稳稳坐在原地。

都传李家子女家教甚严,一日三餐外不沾吃食,也从不饮酒,将尽数时间都花在识文习武上。

真是无趣,众贵女也淡淡瞟了一眼,又淡淡别了开去。

好在大概庆元公主是知道她这般习性的,故而也不苛责,只做没有看见,笑吟吟地同其余人说着话,偶尔也会照拂她两句。

只觉有李昭玉相衬,其余贵族小姐们越发柔情可爱了。

两盏茶时间后,气氛活络了些,有贵女便提议各自献技图得一乐,也算应应春光的景。庆元公主欣然允诺,也是众女弹琴起舞吟诗作对,将大燕女子风采展了个尽。

李昭玉没去看那陈国太子可有动心,只觉众女这般奋力招揽,像戏台那等人投礼的花旦,实实有些可笑。正暗自想着,忽听人道:

“早听金吾将军之女文武双全,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

抬头,便见那白白净净的南陈太子一张笑脸,正往她彬彬做礼。

众贵女也是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正是太子殿下提起女统领的,所以六公主应客之请,差人将她唤来。那先前别出生面的多般包容,或许也是为了在太子面前,显出皇室女儿大度之气吧。

李昭玉沉吟片刻,起身回礼,笑道:“太子过誉,道听途说相信不得。”

语气冷淡,不留一丝情面。众人霎时又是一怔,都说李昭玉不解人情呆板木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对方怎么说也是南陈太子,虽则不过花园小聚,太子温和大度想必也不会介怀,但传将出去,天下人不都尽知大燕贵女鲁莽无礼么?

穆洛风果然一顿,正对上李昭玉黑玉般的双眸,不由蹙了蹙眉,随即展颜,神色温润如常。

公主也松了口气,微微责怪地看了李昭玉一眼,向太子笑道:“昭玉她素来心直口快,太子还请见谅。”

太子温文尔雅笑如春风,表示无妨。

以为此曲翻过,那宫女再来倒茶时,却忽被何物脚下一绊,随即一声惊呼,带着滚烫的茶水径直向李昭玉的位置扑来。

众女俱是一怔,一旁领队女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这要是烫伤了统领大人那还得了,小宫女打死就算了,只怕自己的官位也再保不住……

正各怀所思的刹那间,只见假山旁端坐的黑衣女子向身前檀木小桌轻轻一掌,便借力跃到桌前,一面躲开那打向自己的杯盏,一面顺势搂住了倾身倒去的小宫女,两人旋转几圈,方稳住身形。

所有动作不过须臾之间,待尘埃落定时,除了茶具碎落,席间之人毫发无损。

小宫女惊魂未定,甫一回神,连忙跪下请罪。

对方才情形,众女无不哑然。连庆元公主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身旁嬷嬷沉吟片刻,便开口责骂宫女失职。

李昭玉掸了掸袖子,并未替小宫女求情,只漫不经心往后一瞟,那神情仿佛在道:

“雕虫小技。”

合欢花开之下,白衫玉带的南陈太子,忽而红了脸。

早闻李家小姐文武双全,不曾想宫门一见,居然还生得这般美丽。

这样美丽的女子,却又那般冰冷,更叫人难免好奇心生,想要再见,一探究竟。

然对方却丝毫不予理会,饶再温润的性子,也渐渐几分气闷,随手丢这一块小石,预备乱乱她的过分平静,却又不想,反而叫她轻易打破,小瞧了自己。

随即,那黑衣玉立的女子向公主淡淡一礼,道公务繁忙不宜久留,便径自离去……

后来人们才听说,万寿节前十多天,春光极好。而那假山旁清冷桀骜的北燕禁军女统领,用她有资本的高傲和不同凡俗的美艳,不经意便将南陈太子的心,收入囊中,可她却丝毫未能察觉,也不曾在意。

就像此刻的李昭玉并不知晓,穆洛风那一刹而过的微红脸颊代表什么,宫宴之后便下值回到将军府。刚进门,就收到贺南风送来的帖子,约她明天去鹤鸣茶馆。

她是知道鹤鸣茶馆属北未光手下的,便以为贺南风是有什么关于未光的事要商量,遂传信宫中道明日有事,预备前去赴约。

吩咐完顺手将帖子丢在一旁,却忽而发现那背面居然也有笔墨,遂重新拿起一看,居然是画的一小幅拇指大的鬼面图。

李昭玉略一回想,便忆起这正是去年中元鬼市,那个被摊主追打的人所带的面具。后来贺南风便日常提起,说此人是南陈万俟皇后幼子,也就是这两天来,一直缠着她废话不绝的穆洛宸。

遂不禁微微蹙眉,暗忖贺南风画这鬼面在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丫头知晓她被缠得烦躁,所以画图取笑么?便无奈摇了摇头,然这边放回去,下一刻却不知为何总觉心有所系,沉吟半晌,从抽屉里将那册《冼夫人传奇》又拿了出来。

贺南风当初道,这作者轩辕生十分神秘,世面上流通的书作也只有这一本。她后来出于好奇,派手下查探,发现这《冼夫人传奇》别处也有不假,但数量极少,且据书商道所说的话,这册话本刊印流出,跟她拿到手里几乎是同一时间。

李昭玉何等聪慧,立即便明白这本书要么是贺南风差人所作,要么是她自己亲手所写,因此才间隔两月时间,看行文走笔,则后一种可能性更大。而对方做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叫自己学会那所谓,理解旁人的技艺。

不免感慨她煞费苦心,从不曾道破,却着实一字一句翻看了四五遍。随后,又将先前在庄子上明确表示嫌弃的那些个,只有儿女情长的话本,从杜丽娘梦会情郎,到崔莺莺待月西厢,再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等等,自己再找来重新看过,多数看着便有困意,只能想起贺南风写书辛苦,继续坚持……

对李昭玉而言,武功易学,兵法易懂,要看下那些书,却着实不易。

她慢慢一页一页翻过,偶尔停留在配图上,看着冼夫人同夫君、儿子相处的和睦情形,兀自愣神。都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记忆中再未有过这般场景的?

是六岁开始习武,日日被父亲和老师斥责?是二哥李亭煜为她捉了蛐蛐玩儿,却双双被罚跪营帐外?是九岁生病烧得天昏地暗,父亲却说捂着被子睡一觉就好?还是十一岁在战场上见到第一个冒着鲜血的头颅,或者对敌人砍下的第一剑……

李家历来是武将之家,除了策马征战的人,都算无用。就像她母亲一样,一辈子不敢大声对夫婿讲话,一辈子没有什么主见。她自小便立志不能活得像母亲一般,所以她要练武功,要习兵法,要上战场,后来却发觉,她是不像母亲,却也终究像不了父亲和兄长。

她无法明知世人凉薄狡诈,而能够虚与委蛇;她无法枉顾亲人的性命,去追那忠君爱国的虚名;也无法为了高官厚禄、家族门楣,而愿意倾注一生。她不能,也不屑,自二哥丧命,便对一切都失了最后那点兴致。

没有任何外人知道,带着李亭煜残剑,自塞外归来的李家小姐几乎夜夜难眠,平素连在家里,也几乎都不愿说话。她的清冷桀骜,连家人都只能躲避了,可那拜访的帖子和养生的黑茶,却源源不断坚持不懈地送上门来,那温柔乖巧的少女声音清和,总含笑唤她“昭玉姐姐”,如此过了半年,她才终于在中元夜登门邀约。

她那夜对贺南风说,有的人天生没有这种能力。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感兴趣,时间长了,便觉得人情之事,真可有可无,也就习惯不予理会了。

罢了,为了那莫名其妙得来的妹妹,什么劳什子技艺,让看就看一下吧。

李昭玉暗想,无奈叹一口气,继续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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