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厢擂台之上,那吐蕃武士蓄力一砍后收手,便愕然发觉他的锋利刀剑竟被李昭玉这一挡,活生生撞出一道巨大裂痕来。
女子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却又一招一式都实打实力足千钧,在四人围攻之中,半分不落下风。
约摸一炷香后,几个武士都从趾高气扬势在必得,变得几分瞠目结舌大惊失色,再于吐蕃武士那一击完,都露出些惊惶胆颤来。
东璃武士气性最高,忽然猛呵一声,双手举刀直取李昭玉面门,后者正应对战刀银枪,略失顾及,察觉刀风所至的瞬间翻身腾空而起,在擂台围栏上借力一脚,飞出两三丈外。
脚步落定,一缕碎发幽幽飘下,定是方才躲避之间被武士削断。电光火石刹那,那东璃武士险些就真砍伤了她。
围观众人不由心头一惊,回神都捏了把冷汗,一齐看向黑衣女子。
李昭玉的目光,在触及那缕断发时微微敛起,丰富迎着朝霞的高山冰雪,日光中有寒冷雾气缓缓流溢。
贺南风一眼便知,她的昭玉姐姐,生气了。
僵持片刻,李昭玉忽而微微勾唇,既似嘲讽,又似轻蔑,随即猛然更换姿势,如闪电一般向四人攻去。
那带着潜龙之气的七星龙渊剑,在她手中反转回旋,速度之快叫众人目不暇接。打得四国武士连连后退,直到临近围栏退无可退之处,忽听得女子一声轻叱,抬眸便见对方似一只追击猎物的凶猛鹰隼般,自半空蓄力扑来,手中龙渊仿佛潜龙出水,带着天地之间最强之势,以凡人绝不可挡的神力,迎面斩下。
好迅捷的身手,好强劲的气势,四人在与女统领比剑光更冷寒的眼神对视刹那,无不心头大凛,下一刻便不由倾尽全力抬手格挡。
随着“铛铛”数声撞击,李昭玉的龙渊在四人兵器上连环斩过,随后一个轻旋身,平稳落地。负剑在背后的她微微勾唇,似这场比武,已经结束一般。
众人正当不解,随即再闻声响,就见吐蕃武士方才那有裂痕的刀剑,从他面前砰然断开,另一截便落在了擂台上。
人群讶然惊呼,然还不及感慨,随即又闻得几道断裂声响,继吐蕃武士的刀剑之后,东璃武士的太刀,吐鲁番武士的战刀,与陈国武士的银枪,也依次断落了下来。
台下围观之人,花萼楼上俯瞰之人,和台上站立之人,无不惊愕万千,一时愣住。
传说毕竟是传说,就算龙渊锋利坚硬,也不可能真到削铁如泥的地步。李昭玉的身手和力量,根本就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四国武士看着台上断剑断枪,又紧握了握自己被那一击震得发麻的手,望着黑衣女子凝眉沉吟,片刻之后,陈国武士最先收枪拱手,向李昭玉作礼认输:
“李大人武艺高强,在下拜服。”
接着三国武士虽是不甘,也依旧拱手认输。
李昭玉神色淡淡,倒没有先前那般倨傲,只向四人拱手回礼,便走下台去。
如此,擂台比武分出胜负。北燕女统领以一对四,却以压制性的优势,赢得比试。
高高花萼楼上,燕帝凌祁望着那一抹玄黑身影,沉吟片刻,微微侧头向身边武将道:“爱卿从前说,李昭玉是李家兵法武功、勇气谋略第一,而今看来果然所言非虚。爱卿几个儿子,确实不如女儿。”
被指苦心培养的儿子,比不上无心插柳的女儿。金吾将军李延广闻言,神色略有几分窘态,又顿了顿,缓缓回答:“回皇上的话,其实臣所言的李家第一,也包括了臣在内。”
凌祁一怔,愕然回头看着对方。这意思是,不止李家几个儿子,他南征北战的堂堂上将军,居然也早被自己的女儿比了下去么?
李延广面色无奈,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臣无能。”
凌祁回神,蓦然一笑道:“爱卿养出这般女儿,何谈无能。”
李延广称谢,之后叹了口气,看向楼下:“可惜小女是个女儿身,否则定能为皇上,为大燕效力。”
凌祁沉寂片刻,淡淡道:“她如今,不也正为朕和大燕效力么。”
李延广一顿,禁军统领虽是皇城要职,官衔也至二品,却并不算武将眼中能建功立业的职位。当初破格擢李昭玉我禁军总指挥,不过是作为她只身北上,拯救兄长壮举的嘉奖,毕竟李亭煜是为北燕被俘,也为北燕而死。然从皇帝到朝中大臣,甚至李延广自己,都从未真心想过,要重用一个女子为官执政。
而他知晓凌祁必定明白,自己所说的效力是为何意,对方却依旧这样回答,难道,皇上居然真有心,启用自己的女儿么?
花萼楼下,一席黑衣长身玉立的禁军女统领,神情淡然走出人群,向那端茶迎接的少女浅浅一笑。
贺南风特意请了宋皇后的宫女帮忙煮茶,待李昭玉比武完,就能喝上一盏润润口。此刻拿在手中不凉不汤,温度适宜。
李昭玉接过喝下,贺南风便又用平心杯续了一盏,笑道:“姐姐打擂,小皇子殿下看得眼睛都直了。”
李昭玉闻言,回头若有若无地看了不远处穆洛宸一眼,淡淡道:“他在台下聒噪得很,吵得我险些失手。”
哪是聒噪,明明是随一举一动,要么忧心忡忡要么摇旗呐喊,小皇子虽身在台下,可比台上之人还要兴奋。只最后见李昭玉一击斩断四人兵器时,跟所有人一般愣在原处,到这会儿还呆呆的,不知在踌躇什么。
贺南风从李昭玉的眼神,便知对方心中所想,不由温和笑了笑。
前尘李昭玉也有在盛会上小小崭露头角,却全比不得现下锋芒万丈。但看四周诸人,有惊讶有赞叹有不知所措,然一切过后,却都望着她露出敬佩却畏惧的目光来,连一向温润如玉又近来颇多关照的南陈太子,都在对方打擂凶猛时,渐渐皱起眉来。
或许今时,确不会再求娶了吧。
世人,都这样的。而李昭玉早已习惯,故看着沉默的穆洛宸,也是片刻不语后,便轻轻一声冷笑,大抵以为那小皇子从前恁般热衷,而今还不是一样望而却步。而她今时之所以将一身气势表露无余,只怕也有几分刻意验证之嫌。
但贺南风知晓,就算穆洛宸因为什么踟蹰原地,也绝不是见识对方武功凶猛之后,敬畏恐惧之故,遂笑着向那小皇子招了招手,穆洛宸瞧见,飞速奔了过来。
“殿下,你在发什么傻呆?”贺南风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黑衣女子。
李昭玉无奈,贺南风那般谨守规矩的侯府嫡女,在人前为了避嫌连凌释都不会轻易搭话,却对这南陈皇子如此热络,叫她也连带躲不开去。
穆洛宸闻言一笑,看着李昭玉又有几分犹豫,顿了顿,才回答:“我,我在想我要是有昭玉姐姐一小半厉害,父皇母后就不必再为南疆百族的事情烦忧了。”
史书有载,“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陈国南面群山峻岭中,有苗、僮、依等夷人百越,数千年前繁衍至今,从未真正臣服过汉人朝廷,时常有进犯街市府衙之举。又倚仗山野藏匿,瘴气毒物遍布,外人进出不便,处理起来比塞外胡人更加不易,一直是陈国皇室心头倒刺。
李昭玉微微一顿,未料他是想到的这些,便闻身旁贺南风笑道:“要平定百越得靠带兵筹谋,不必自己打架。”
穆洛宸嗫嚅道:“我,我就是打架不行,兵法也不行……”
少年清澈俊美的一张俏脸上,竟带着几分委屈,叫李昭玉莫名便想起鹤鸣茶馆里他对自己说,把《搜神记》加在《尉缭子》里偷读的话,看来小皇子是真的不擅长这些。然不擅长又不喜欢吧,却时常被母后逼着去学,又日日感受父母于国事的忧心,难免对自己无用失望。
她眸色软和了几分,开口道:“你是皇子,若不会不必勉强,带兵征伐的事交给将领就好。”
穆洛宸抬眸道:“那我该做什么呢?”
李昭玉淡淡一笑,回答:“你只要找到那能领兵的人,举荐给你父皇母后就是。”
穆洛宸一怔,随即咬唇看着对方,眼神颇有踟蹰试探之意,叫后者一看便懂了,他是觉得她就是那能平定百越的将领。
哪有北燕统领替南陈打仗的?李昭玉愕然,正欲开口打消他这念头,便听身旁来了太监向几人道:“李大人,沙盘演兵要开始了。”
沙盘演兵是武科第三项比试,战国末年,秦始皇曾亲自堆制军事沙盘,其中砌有高山、丘陵、城池之外,还用水银模拟了江河、大海,再用机械装置使水银流动循环,活灵活现。后世渐渐演变得更加全面和逼真,经常用于地理分析和战事谋划,以及作为武将之趣,比试兵法策略。
用于比试兵法时,通常会先备有七到十四幅地图,有的取自实地加以修改,有的则是匠人凭空构建。比试前随机取出数副,制成沙盘,再由参与者抽签对抗,胜负规则跟擂台比武相同。
而对抗中步兵、骑兵、战车兵等兵种繁多,再每个兵种又可细分为轻步兵、重步兵、轻骑兵、重骑兵、弓箭手等等,克制关系更加复杂。加上各个兵种或单独,或配合再形成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等等阵法,可以说因地形、因兵种、因阵法千变万化,基本还原了战场诡谲之精要。
李昭玉闻言正预动身,却被贺南风抬手拦住,随即将平心杯递给穆洛宸,示意他陪着对方喝茶,同时向李昭玉一笑道:
“姐姐先休息,纸上谈兵的事,交给南风就好。”
太监一怔,居然是贺家小姐去比兵法么?陈国应战的可是太子啊。
贺南风却神情淡淡不以为意,回身从红笺手里接过荷包,打开取出一物,在李昭玉同穆洛宸手心,都各放了两颗,竟是颜色鲜艳的两颗糖果。
李昭玉知晓这是凌释给她特意做的,便看得蹙眉,脸色嫌弃道:“谁要吃你这些玩意儿……”
贺南风灿然一笑,侧目见穆洛宸已好奇送进口中,随即便露出欣喜笑容,朝李昭玉道:“姐姐你试试,好吃的!”
李昭玉看向他,神情无奈,片刻,将自己的两颗也递了过去:“那你吃吧。”
穆洛宸笑着结果,开心得似个孩子般,贺南风便索性将荷包整个给他,一面笑道:“殿下省着些吃,这可是南风的宝贝。”
“你在哪里买的?”
贺南风刚要回答说千金难买,便听身旁李昭玉道:“你吃就吃,哪那么多话。”
穆洛宸立即噤声,看着对方傻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