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萧琰带着一身伤痛,离开太原后也未回汉中萧家,而是直奔寒山求学。朱家忍气吞声默默处理完朱蘋后事,对长女一切相关再只字不提。不仅只字不提,还穷尽方法刻意掩盖,至于数年之后,连太原本地的人们,都几乎忘记朱家还有个女儿叫朱蘋。
而贺南风派人查探朱家女儿之事时,朱磐察觉后反应那样强烈,除去要掩盖女儿婚前怀孕的丑闻,更是怕旧事重提再招祸端。
这般,一切都说通了。
贺南风思量片刻,道:“那萧大人前天上门拜访,应当不是寻常问候吧。”
朱嬛似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欣赏地看了对方一眼,回答:“他确实有事来找我父亲,也许,这件事南风妹妹也知道。”
贺南风这才放开手来,淡淡一笑道:“是关于朱家兵器作假的事吧。”
“没错。”
贺南风摇摇头,道:“萧琰刚因为督造有功升任兵部司库,便将这样隐秘的事情泄露出去。看来他这官,是不想做了。”
萧琰和贺承宇一样,都在前不久进入兵部。其中有贺南风请求,当然也有王守明本身出于对二人的欣赏。虽则职位不高,但总算步入正轨。
王守明不知对方和朱家的牵绊,想必是出于认可和当做自己人的信任,偶然提及此事,不想萧琰居然顾念旧情,迅速就找到朱家来。这属实不像恁样一个正直严肃的士子,会做的事。
朱嬛似看出她心中所想,顿了顿,道:“这不是他的错。其实早在兵部发现前,我们就先有察觉,不过那几批兵器已运到了兆京,我父亲不敢因为怀疑撤回兵器,一直想找机会去兵库确认。”
所以朱家来京其实是为了兵器,不是七星龙渊剑。而萧琰正好刚升任为司库之一,朱磐便以故交之情找上了他。这么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宋珮所为,不知对错得寸进尺了。但毕竟事关身家性命,也无可指摘。
以萧琰性子必定不好推拒,正愁如何安排时,恰好得知王守明已在暗查,他心中明白既然朱磐也在怀疑,便不是他所为,故而才会向对方泄露。
原来如此,前尘王守明不是兵部尚书,萧琰也非兵部司库,朱磐即使有所怀疑,也根本得不到机会确认,又不敢冒险上禀,这才出了后续的事。虽如此,贺南风还是暗道,萧琰对朱家可谓仁至义尽了。
“朱姐姐,”她笑了笑,道,“你既知此事,为何在我兄长上门时缄口不言,却又转眼便告诉南风。”
因为这些讯息,原本可对贺承宇的查探大有帮助。
朱嬛闻言,也是淡淡一笑,回答:“南风妹妹能从一枝菊花,便看出我大哥并不主事,姐姐又何尝看不出,若要说实话,妹妹才开始倾诉之人。”
从萧琰来找朱磐的缘由,朱嬛一清二楚,也印证了贺南风之前告诉贺承宇的话,至少兄妹同处时,绝对是朱嬛主事,而非她大哥朱敇。
而她此刻的意思,则是贺南风能看出她在朱家的地位和作用,她自然也能通过所听所见,以及贺承宇的每一句话判断出,贺南风对兵器案所知,绝对比贺承宇要多。而她若要与人商议或联手,则也只能是贺南风无疑。
这是褒扬的话,若寻常贺南风当自鸣得意,但这厢面对的是朱嬛,她心中视做未来嫂嫂的人选,便不愿听对方言语中,似有轻视兄长之意。不由微微蹙眉,迟疑片刻,道:“朱姐姐多虑了,南风过问此事,也不过因其跟兄长相关罢了。”
表示从始至终,这件事都该是贺承宇为主的。
朱嬛倒丝毫不恼,又道:“那倘若姐姐不通过世子,妹妹即使知晓,也绝不插手么?”
贺南风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朱嬛忽而一笑,随即摇了摇头叹道:“真羡慕世子爷,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哪怕细枝末节,也会为对方打算到底,如此兄妹深情,真是羡煞多少旁人。”
这下,换贺南风不解了。毕竟事关朱家生死的大事,对方居然还能用玩笑的口吻来讲。
“南风妹妹,你不必生气,姐姐没有半分轻视世子爷的意思。”朱嬛原来早看出她为何不喜,依旧笑得温和舒朗,待对方正要询问时,继续解释道,“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受人所托罢了。”
贺南风一怔:“受人所托?”
朱嬛点头。
“何人所托?”
朱嬛一笑,回答:“妹妹方才言语中,尤其想要亲近的那个人。”
贺南风愕然惊喜:“你是说,我姑姑?”
“正是。”
贺南风不由露出灿烂笑容,一面又似乎几分犹疑:“姑姑她,她知道此事,她让你这么做?”
“对。”
“她也在兆京?”
“对。”
贺南风越发惊喜,好容易平静几分,又不解道:“为何?”
朱嬛不知她问的是为何来了兆京不回贺家,也不让旁人知晓,还是为何要让自己这么做,便索性温和笑着一一作出解释:
“叔母与我一起来的兆京,但还不愿回贺家,所以暂时没有告知旁人。至于为何要这么做,依照叔母的意思,大抵是对你的试探。”
“试探?”
朱嬛点头:“从前听叔母说,贺家老夫人可不是善茬。”
这个问题贺南风因着孝道不好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叔母说要是靠她两个兄长,或是几个侄儿,”朱嬛说着,似有几分无奈般摇头笑了笑,“只怕下辈子,贺家也不会变化。所以她前年听说邱老夫人忽然卧病在床,失去中馈之权时,便查觉其中蹊跷。随后得知侯府嫡女被封北燕双姝,又闻贺云两家恢复往昔亲密,就猜测一切是你所为。接着虽不断将贺家派来的人拒之门外,又一封你的信都未回复,却一直关注着妹妹的一举一动,恰好万寿节朱家入京,叔母便随我们一起来了。”
之后,为了印证她先前的猜测,也为了试一试侄女到底是否如旁人所言般,博闻广识、聪慧绝伦,才在贺承宇上门后,有了接下来的事。
也就是说,朱嬛并未轻视贺承宇智慧,且姑姑贺媛已有心亲近侯府。
贺南风心中开心不已,对这趟赏菊之行万分满意,随即又似想起什么,抬眸道:“姑姑也知,假兵器的事么?”
按理说贺媛一个守寡的妇人,就算跟家主一门亲近,也不会连这些事都告诉她。
朱嬛一笑,沉默片刻,道:“妹妹可知,姐姐如何得到父亲看重和信任的。”
贺南风恍然大悟:“是——”
“没错。”朱嬛点头,“若非这几年悉心教导,姐姐还是个只晓得穿针走线,绣花练字的闺阁小姐。是叔母让姐姐知道,原来女儿家能懂得和考虑的事情,不必男儿少。”
贺南风早从老侯爷恁多庶出子女,却只有贺媛安然长大,且嫁了个不错的夫婿门第,隐约猜出这位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但此刻从旁人口中听到对方非凡之处,还是颇有些心神震动:“姑姑她,这些年过得好么?”
朱嬛道:“叔母与思明叔琴瑟和谐十分恩爱,还在对抗吐鲁番时,没少给夫婿出谋划策。可惜最后,叔叔还是不幸战死了,之后回到朱家。”
言及此处,不由微微停顿片刻,方继续道:“她守寡之人又无儿无女,开始自然是不受待见的。不过叔母毕竟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朱家上下也不敢冒犯。加上她仪态大房进退有度,后来主母们有事,便会向她请教商量,天长日久,叔母便成了朱家后宅最受敬重的人。也是如此,姐姐才得以常受她教导。”
所以贺媛知晓此事,以及朱嬛为何告知她萧朱两家的过去,就不足为奇了。
什么是聪慧的女人,这便是。贺南风心中暗叹,幼年便有足够心计智慧,能躲开嫡母算计,又即便历经夫婿战死这样的不幸,伤心过后,只要不死,依旧能重新活得大方得体有模有样。这般聪慧又强大的血脉,怎么前尘就没有半分流在自己身上?
随即又似乎想通了,前尘沦为官妓的朱嬛为何帮助贺承宇,必定也是因为姑姑贺媛。她虽不愿回贺家,却依旧对侄儿必定心存疼爱,朱嬛知晓这点,才愿意尽力而为。又或者,相处中生出情愫,也未可知。
登时,想要见到对方的急切心情,便又雀跃了几分:“姑姑可说过,何时能见我们?”
朱嬛有几分为难道:“按理说,叔母应当回侯府省亲。但她着实不想见到贺家老夫人,就算对方卧病在床不能言语,她也不愿见她,哪怕假作行一个礼。”
贺南风不知姑姑和祖母具体仇恨有多大,但毫不犹豫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不必回侯府,只要能见到便是。”
朱嬛道:“那侯爷和世子呢?”
她能理解,贺佟与贺承宇却不一定。贺媛既来兆京,家有长辈却不回侯府,反要娘家人在外头相见,于情于理都不算合宜,以贺家父子的性格,必定认为不妥。
贺南风一笑,回答:“无事,只要姑姑愿意,南风自会安排。”
朱嬛看着她,静默片刻,忽而笑道:“果然血脉相连,南风妹妹倒跟姑母,真有几分相似。”
贺南风神情兴奋:“是吗?”
朱嬛“嗯”了声,仿佛想起什么,又道:“妹妹可知,叔母为何对贺家老夫人这般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