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1 / 1)

一个人的仁善宽和,不该影响心计智谋,和临场应变。

毕竟萧琰娶妻,比起皇室丑闻,并成为把柄给盛元处置,无论对晋王自己还是对北燕朝廷,害处都要小上许多。

所以贺南风想通前后,只会认为对方聪慧。不过萧琰今时,又娶了前尘之妻,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因为贺南风知晓以他的性子,或许这一生,都多少羁绊于朱蘋之死里。

不过情路坎坷,便谋事业吧。今时与前尘更不同的一点是,新帝出于此事的愧疚和对姐姐的同情,便对六公主驸多加提携,萧琰而今已升到副詹事。

宫女奉上热茶,贺南风接过,便听对方道:“朕再圣明,也要身边总有说话的人。”

她似觉凌玥的语气,带着有几分柔情,便显得些许怪异。抬眸看了皇帝,回答:“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会在陛下身边。”

女学士浅笑吟吟,美丽温和却又礼貌疏离。凌玥看着她,片刻,终是也淡淡一笑,道:“也好,那你便一直做朕的内阁学士,在朕左右。”

贺南风道:“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

离开时,大雪依旧如柳絮飞洒。

贺南风便在兴庆宫门口,遇到了前来觐见的卫王凌夙。

潜龙寺中的少年郎,已变作器宇轩昂的卫亲王。他如今也已不再四处拈花惹草,只王妃之位却一直空悬。

友人问起时,他便道,情欲情欲,总要情字为先的,否则再美的躯壳,都没有意义。世人对其如今不慕美色,只要个知己的坚持,甚觉奇怪。都道卫王爷半生风流,如今年过弱冠却独身一人,难道真知己难求,还是心有牵挂?

但凌夙从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酷爱牡丹一花,将王府前后院子几近种满,寻常诗画也多作牡丹,后竟渐渐有了不低的丹青成就,民间对其画作千金难买。

这厢王爷青衫如玉,眉眼在白雪覆伞下,更显得俊美似画。两方相遇,各自停步后,他便静静看着她,目光温和却又安静。

“下官参见卫亲王。”贺南风道,福身施礼。

叫凌夙险些忘记,自她做了官后,便从未在外人面前自称南风,她与他的每次相遇,永远是下官和王爷。

“免礼。”凌夙抬手示意,微笑道,“你要回去了。”

“是,王府今日家宴,夫婿嘱咐下官,早些归家。”

凌夙又笑了笑:“好。”

贺南风垂眸,礼节毕至地侧身让过,两人之间再未言语。

凌夙走上她先前走过的丹墀,又在那屋檐下回头,便见女学士在大雪如幕中,不急不缓走向宫门,并没有任何停留。

他目光岑寂,片刻,正欲进殿时,忽闻外头通报“皇后娘娘驾到”,便又不禁回身,果见宋绫銮驾停下,贺南风正施礼相迎。

宋绫自当日一闹后,老实了许多,在之后有后几起几落,随着晋王担惊受怕,性子更收敛了些。不过而今贵为皇后,倒有些死灰复燃之态。

故这时走下小辇神情倨傲,看着一旁恭恭敬敬的贺南风,似笑非笑道:“贺学士又得皇上召见了?”

贺南风笑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因为西北织造的事召见微臣。”

“织造不是有织造局么?要你一个贤明殿学士,操什么闲心?”宋绫语气尖酸,斜眼睥着对方。似一如那日湖边,找了什么把柄一般,不过今时学乖,不会大吵大闹暴跳如雷。

贺南风依旧面色平和,回答:“身为臣子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自然无分外之事。”

宋绫轻哼,再不搭理对方,昂首而去,旁边宫女赶紧执伞跟上。

不过毕竟皇后出行,小辇后还随了太监宫女十余人,贺南风便站在路边,等对方尽数走过。

宫人们一向知礼,个个将头埋得能多低便有多低,就算雪落在脖颈中冰冰凉凉,也不会变动半分。贺南风对这些人便也未在意,只等对方过去,好出宫回府。却忽然见其中一个宫女抬起头来,用一种带着极度仇恨的目光看向自己。

那目光,似极了一条跃起的毒蛇,多时蛰伏终得时机,便在最靠近猎物的地方忽然出手,一击毙命。

贺南风被对方眼神中浓浓的恨意和狠毒惊到,有刹那失神。

“夫人——”身后撑伞的丫鬟一声惊呼,因为就贺南风失神的这刹那间,那绿衣裳的宫女便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咫尺距离往她的胸口狠狠扎来……

跟前尘,即将成婚的前夜,蛰伏多日的贺南风,趁其不妨用短匕刺进对方胸口,一模一样。

后来人们才知,那刺杀贤明殿女学士的宫人,自王府时便陪在皇后娘娘左右。后来晋王听从逸王世子的建议,将王妃身边人整治清理时,她也从贴身丫鬟便做了外院的洒扫丫鬟,但这女人手段百般,慢慢又靠着逢迎讨好,再次做了贴身仆从,并在晋王为新帝后,随皇后一齐入了宫中。

那样靠近的距离,那样的毫无防备,女学士入宫,又只有个贴身丫鬟做陪,如何躲得过去?

这便是那宫女一心留在皇后身边的理由,因为官员入宫时,禁带侍从护卫,所以她要杀贺学士,只能在宫中下手。

想来匕首入心是极疼的,否则前尘柳清灵死时,不会那般痛苦的表情,否则贺南风午夜梦回,不会因为胸口隐约的记忆就浑身麻痹。

等到卫王凌夙冲过来,等到新皇凌玥闻声而出时,眼前便已尘埃落地。

匕首扎进,又在拉扯中拔出一半,顿时鲜血喷涌,染红了一地白雪。

耳畔是众人的呼喊,但仿佛流星划过天际,越来越远。最后睁开眼眸时,是宫城上白茫茫的天,是落在脸上冰凉的雪,逐渐连那冰凉也再也无法感知,仿佛与雪地融为一体……

原来,这又是死的感觉。阔别数年,再次遇见。

死后的世界是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就像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四周寒凉却又不会感觉到冷,明明世上还有恁多牵绊,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夫君阿释,该多么伤心。她的昭玉姐姐,该多么难过。她的父亲、兄长、姑姑、嫂嫂还有新为人妻的二姐,得知消息时会多么震惊,多么悲伤……

她的蓐收,她的玄冥,她的句芒,还有她的祝融,四季轮回,便也就此分离终结……

文候嫡女,贤明学士,自冬日大雪中归来,便也在同样的大雪中再次消散。这年冬日,兆京满城的素白,也仿佛丧衣相送,落地纷纷无声,却又似哀歌遍地。

这,便是她曾看见的场景。

谁也无法料到,四年前因谋害皇嗣被打入天牢,后又被发配背阴却得以逃脱的柳家小姐,居然通过蛊虫之术毁容换面,摇身一变成为北胡细作,留在晋王妃身边。

更难以料到,其在阴谋破灭,胡人同伴被擒之后,居然依旧蛰伏宋绫左右,只为等到机会,能向从前的闺中好友复仇。

这日,终于等到机会,那样近的距离,那样突然的袭击,那样锋利的匕首,贺学士才华才高,智慧再盛,也决计逃不过这一劫。而她只要对方死,自己也就甘心了。

“夫人——”

可是,那一刀扎来时,眼见就入皮肉,却又忽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折弯臂膀,不过电光火石间,便甩过遮雪的伞将她狠狠一记耳光,随即飞身一脚铲到在地。

这般力道和反应,哪里是平常大户人家的丫鬟,这分明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

“翠鸣!”皇后宋绫惊呼,她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也由于惊吓,脸色苍白。

已做了皇后宫女翠鸣的柳清灵,震惊之下翻身而起,再次带着不甘的心和满腔怒意,捡起匕首向贺南风扎去。

这次,那丫鬟并未出手,因为一身玄氅的贺南风已经回过神来,不必旁人襄助,便自己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柳清灵,我知道你会来。”

柳清灵就又看到那样一双眼睛,跟当初在天牢中,对她道,“你对付我谋划了多少年,我要对付你,不过十几天就够了”时,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冰冷,岑寂、深邃,却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傲视和轻蔑,她就是深深记着这双眼睛,才能承受天牢的羞辱,北阴的冰寒,还有蛊虫弑面的痛苦,因为她要向这双眼睛复仇,她就算是死,也一定不让对方好活。

可贺南风明明柔弱女子,却也当初般,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和气势,叫她再次陷入当初一样的震惊和莫名惶恐,还未回神时,就被宫人一拥而上制服,再也没有机会靠近。

贺南风眼神岑寂,面色平静,以一种审视般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似好奇曾经的闺中密友,究竟变作了何种模样,任由雪花飘落肩头和她黑檀般的发髻上,久久不曾言语。

半晌,她终于淡淡一笑:“难怪,当日便觉熟悉,原来果然是你。”

柳清灵愕然,难道对方仅从那日湖边的草草一瞥,就怀疑了她的身份,所以将进宫时将素日带在身边的红笺,换了个武艺高强的女子?

“贺南风,你这贱人,我恨你,我恨你——”

眼见复仇无望,女人便陷入了最后的疯狂,一面挣扎着朝贺南风靠近,一面泼妇般的破口大骂,却很快被人按到在地,捂住了嘴鼻。

卫王凌夙和新皇凌玥赶来时,一切已尘埃落地。

那美丽温柔的贤明殿女学士,慢慢走到刺客面前俯身向她,沉吟片刻,忽而淡淡一笑,低声道:

“你这回算计我,又花了多久?而我要拿你,也只需将红笺换成段静。”

大雪纷纷如幕。她说完,站起身来,预备转身时,又回头笑道:“不过这回,你没有再从天牢逃走的机会了。”

她本有在这天牢中与腐鼠为伴,了此残生的机会。可如今,便只余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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