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讲了没几句就挂了,而温祺玉的脸上依稀可见凝重的神情。
江祺枫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温祺玉能察觉到周围有好几道疑惑的目光,后台的演员多少都知道双祺社同曲阑社有些渊源,却又不知详情,这会儿曲阑社的人突然来电话,他们怎么可能不好奇?
他低头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师父那边出事了,有人举报他们节目内容低俗不雅,还质疑剧场强制消费,现在演出已经中断了,剧场也封了,师父他们正在接受调查。”
江祺枫心中大惊,磕磕巴巴半晌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
“什、什么强制消费?”
“或许是说剧场不让自带酒水饮料还有食物吧……”
边上其他演员的耳朵都灵通极了,听到这儿不免议论几句。
“这年头娱乐场所多得是这种规定,他怎么不一个一个杠去?”
“就是啊,再说只要他能三个小时不喝水,谁还能摁着他的头消费了。”
江祺枫已经猜出了几分内情,目光中夹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正常观众当然不会计较这些,怕是同行相争,不择手段了。”
“你是说,东城茶社?”徐照岚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异样,似是不可置信:“难道他们自己不使所谓‘低俗’的活儿、不做茶水小吃的买卖?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江祺枫嗤笑一声:“他们自导自演唱的戏,当然早做了准备不让火烧到自己身上。”
话音落罢,他心中的焦虑开始愈演愈烈,像是浪潮一层吞噬一层,逐渐变成惊涛骇浪,一发不可收拾。
“不行,我得去一趟。”
江祺枫一说这话,在场的都坐不住了。
徐照岚当机立断把他拽回来摁到椅子上,声音都跟着上扬了几个度:“你干嘛去!咱们这封箱可还没演完呢!”
温祺玉也不禁略带忐忑地劝上一句:“师父比咱们高明,曲阑社受得住风浪,你去了未必能帮上忙。”
“先生说了半辈子相声,怹老人家的声誉在业内可说是最干净的!我不能由着姓唐的这么毁了它!”
说着便红了眼。
在众人的印象中,这是江祺枫第一次急得失了分寸。
杨文靖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沉声劝慰说:“张先生不比咱们,怹在业内德高望重,断不可能因为这茬彻底翻船,顶多是歇业整改个把月,甚至过完年回来或许就没事了。倒是你,封箱要是出了差池,乔老板那关过不去,咱明年可连个剧场都没了。”
江祺枫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完这番劝说稍稍有些动摇,但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静不下来。
他目光一沉,道:“我今儿两场对口,已经上过一场新活儿了,这最后攒底的本就不是什么新奇节目。徐哥,你俩替我演了,演出费我给双倍。”
温祺玉不安地问:“师哥,你真要去?”
江祺枫点了点头。
徐照岚急了:“那返场怎么办!双祺社封箱班主不攒底不返场,今晚一过你又要上热门了!”
“那祺玉,你……”
江祺枫刚一开口,就被温祺玉打断了。
“师哥,我跟你一起去。”
其他演员有心劝阻,却也劝不住此时的江祺枫。
“这事儿闹得……”
身后隐约传来了杨文靖一声无奈的长叹。
两人一出前门大街便叫了辆车来,江祺枫本来打算着就带温祺玉一道,但……
看一眼时间,九点。
来不及了。
“师父他们是在天桥吧?”江祺枫一边看着手机地图一边问。
“是。”
“这样,你先过去拖住时间,我最多半小时就到。”
温祺玉一愣:“你干嘛去?”
江祺枫看了他一眼,随后长舒一口气:“搬救兵。”
趁着夜色下了出租车,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寒冬腊月遭这么一番罪,江祺枫两手十指都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他只停顿了片刻,随后便加快了脚步,穿街过巷数着门牌号寻到了一处四合院门口,不由分说地敲响了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裹着厚重的棉衣撑着伞往外看,神情显然有些疑惑。
“您找谁啊?”
“打搅您了,徐景致徐先生在吗?”
进到屋里,那妇女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么冷天儿你还淋了雨,赶紧暖暖身子吧,老徐在屋里写台本儿呢,我给你叫去。”
江祺枫连忙谢过,站起来冲人欠了点身,请求道:“得嘞,您帮我跟先生提一嘴,我这儿真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儿。”
徐景致听见这番传话果然没拖沓,放下笔就出来了,只是一见屋里候着的人,眉头皱了几分。
“小枫?你大晚上怎么上我这儿来了?邮件上不都告诉你了,我不做推荐人……”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江祺枫闻言连忙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将今夜这糟心事娓娓道来。
徐景致的神情渐渐凝重,眼中多了些厌恶:“原先看这唐崇安也是曲艺世家年少成名,怎么现在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祺枫看着墙上时钟指针不断转动,心里愈发焦急,眼下好不容易上门见了徐景致,可得抓紧时间把这救兵搬过去才是。
“先生,这会儿曲阑社正在被查,我师叔能打电话来就是看准了我会想到您,您可得支个招啊!”
“一来一去大半个时辰,他要能直接找上我……哈,我是该买个手机了。”徐景致啧啧叹了口气,进屋拿了两把伞,丢给江祺枫一把,大步出家门。“走吧,我开车跟你去一趟。”
江祺枫大喜过望,急忙撑了伞跟上去。
好在徐景致就住在东二环,到天桥本就近的很,不过十来分钟就赶到了曲阑社的剧场外。
由于天降横祸节目中断,里边观众早都离场了,只剩些执着的‘真爱粉’在门口徘徊不肯离开。
这会儿瞧见远处赶来的两个身影,惊得睁大了双眼。
“那,那不是江公子吗!”
“这叛徒回来做什么?”
“别胡说,早都听说这事儿有隐情……”
“他边上那是徐景致啊!有救了有救了!”
从这门前过,江祺枫心里隐隐有些惶恐,他不知道那些认出他的观众会作何反应,更不敢想自己在他们口中成了什么样的人。
“你在这儿等着别添乱,我进去跟他们掰扯。”徐景致撂下这句话就推门进去了,跟里边工作人员交涉了几句,然后顺利上了二楼的会议室。
江祺枫顿时僵住了,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上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但门口还一帮观众呢!
守在门口的十来个观众不知什么时候退开了两步,正好分散在两侧,把他夹在了中间。
他四下看了看,不出所料,人家也在打量他。
站在这儿实在是有些尴尬,江祺枫犹豫再三,终于张口出声劝了:“先生德高望重肯定出不了事,至于封箱是补上还是退票今儿也得不出答案,赶明儿等公告吧。天儿不早了,别再冻着。”
两旁观众面面相觑,但就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时门又开了,温祺玉打里边出来,看见江祺枫在门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徐先生嫌我碍事儿,让我下来候着了。”说罢像是才发现周围还有旁人,张了嘴半晌才发出声来:“你、怎么、怎么大冷天还这么些人守这儿?快回去吧里边没事儿的。”
那几个执着的观众这才有些松动,犹豫了好一会儿,陆续离开了。
最后一个年轻姑娘走时还不忘回头看江祺枫一眼,真诚地笑了笑:“谢谢。”
江祺枫摸不着头脑:“啊?”
那姑娘知道他没听懂,又解释了一句:“谢谢你及时请徐先生过来。”说罢拢紧羽绒服离开了。
江祺枫看着她背影不禁哑然失笑,张修明是他师父,这话说的倒像他才是那个外人了。
雨停了,但寒冬的风依旧时不时吹过门前,刮得两人脸上生疼。
温祺玉焦急地从门缝往里看了看,却看不到什么动静,只好撇了撇嘴转回身把脸埋进江祺枫怀里,撞得他险些向后倒。
“出来急忘带围巾了吧?”江祺枫好笑地揉了揉他脑袋,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口罩来,轻轻给他戴上:“我下午随手往口袋里踹了一个这个,你先用着吧。”
温祺玉抬头看他,说话声音闷闷的:“那你呢?”
“我?”江祺枫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抗冻,不用这个。”
“能不能进里边等啊,一楼那么多座儿呢……”温祺玉幽怨道。
江祺枫想想也是,方才是外边有观众守着,现在只剩他俩了,都是同行,进去候着也没什么。
想着便伸手推门,里边有一个挂着不知道什么工作牌的男人坐着瞥了他俩一眼,很快又转移了目光。
江祺枫试探着问:“大哥,这也没外人了,咱能进去等不?”
那人抬头看了看二楼的动静,又拿着对讲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又回头看他一眼,道:“进来坐吧,反正上边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