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五年的秋末,陈秋摄政。
内乱极快地被平息,一道道政令雪花般飞向全国各地,就连田间耕地的老农恐怕都清楚——大庆变天了。
平定了内乱,出人意料的是,陈秋并没有直接旧事重提,他不动,却有无数人沉不住气了,雪花一般的弹劾容妃的折子送到了政事堂。
一年前容妃权势滔天,她手里有个太子,太子党纵然被皇帝打压,依附容妃的人却也不少,但同时,得罪的人更多。
而如今风云变幻,想要拿容妃作投名状投靠这位心狠手辣的重光太子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一时间,不仅仅是政事堂,朝会上,发言的一半都是弹劾容妃。
一开始还只是霍乱朝纲、收受贿赂这种罪名,眼见着站在最前面的高大青年毫无动容之态,众人都急了。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曝出来了一个大雷,惊得所有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容妃以侍卫乱后宫,让宁贵人怀孕,妄图胁幼子登基!
是的,当初容妃初初丧子,正是最为慌乱之际,能兵行险着已经很厉害了,哪里还有平日里做事的缜密?这可不一下子就被人查出来了破绽。
和前面笼统的弹劾不同,这则罪名人证物证俱全,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容妃被杀个千儿八百回的!
于是,陈秋这才慢悠悠地下令彻查容妃。
朝野上下本以为陈秋这是恪守原则,本还满心佩服,可是紧接着彻查容妃的命令一下,崔家紧接着献上了当年容妃诬陷皇后的证据,自然而然地攀扯到了当年秦家灭门案。
大臣们瞠目结舌,才终于知道了这位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容妃的弹劾折子,拉开了一场永嘉末年,声势浩大的平反风波。
当年惨绝人寰的秦家灭门,犹让人记忆深刻。永嘉帝以秦家妄图立太子为帝、试图谋反的罪名,将秦家二百口人满门抄斩。
陈秋这是一口气要把这十几年前的案件给翻出来,在朝臣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当年的秦氏一案迅速交给了大理寺重查。
本来,朝臣们是势必要阻拦的,毕竟这事情做决策的是永嘉帝,如果翻案了,岂不是就是说永嘉帝昏庸无道、错杀忠臣?朝臣们势必还是要拼命维护永嘉帝的声誉的。
奈何陈秋的动作太快了,几乎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朝臣们纵然有心要劝,想想城门上还挂着的镇南王的首级、皇宫里被软禁的永嘉帝,朝臣们哑巴了。
大理寺审理不过一个月,终于得出了一个震惊朝野上下的结论——秦家并无谋反意图,确系栽赃诬陷!
秦皇后是清白的,容妃挑拨离间,永嘉帝暗中捏造证据……那场血腥的杀戮,不过是一个担心后族势力过大的皇帝、一个随时想要上位的卑鄙后妃,一拍即合的利益勾当。
按理说,为尊者讳,大理寺本应该春秋笔法、含混其词,更加不应该直指永嘉帝。但是这却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次——证词上明晃晃写上了“帝”,丝毫没有遮掩永嘉帝捏造证据的事实,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大臣们瞠目结舌。
姜小圆看完了那份证词,问了问陈秋,听说证词按照规定已经贴去了大理寺的布告处,小手一挥,帮自家秋秋了一个小忙——
她忙里偷闲,找了俩戏班子把这份证词排了一出戏,很快,满汴京都知道了当年秦家的冤屈。
只是,这样的举动难免引得人非议,就连陈秋的幕僚也认为,永嘉帝毕竟是陈秋的父亲,这样多少会叫人看了笑话。
说来说去也就是孝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那一套。
姜小圆跟着陈秋混久了,也学来了他那一套,包子脸也只是笑而不语。秦家两百多人死得不明不白,还平白被骂了多年,冤屈不伸张得天下皆知,恐怕还有人要背后戳秦家的脊梁骨……
至于永嘉帝被骂嘛……
她笑弯了眼,只小声嘀咕:那不活该嘛?
大理寺张贴布告的那一天,消息也传到了永嘉帝的寝宫,永嘉帝已经病得不轻了,还是有个小太监不阴不阳地念给了这位皇帝听。
其实永嘉帝已经有了预期,并不意外陈秋翻案的举动,眼皮都没有翻动一下,青白的面颊深深凹陷,坐在那里和朽木似的。
一直到了小太监念到了崔家送上证据,证明当年秦皇后被污蔑一事的时候,那块朽木却像是被五雷轰顶,猛地颤动了起来!
最满意的儿子竟不是自己亲生,永嘉帝为此痛苦过、挣扎过,最后还是带着满腹的仇恨,想要将这个象征着耻辱的儿子摁死在建章宫里。
可是事到如今,却有人突然间告诉他,陈秋是他的儿子,不是秦皇后和其他人苟且所出,是容妃骗了他。
这个消息对于永嘉帝来说,确实是五雷轰顶的。
他一世英名,自诩聪明,却活在了一个谎言里半辈子!还是被一个妇人耍得团团转!
永嘉帝出离愤怒,本来对陈秋的滔天恨意,一下子就转移到了容妃的身上。
如果不是这个毒妇,他本可以有一个最佳的继承人!
这个文武双全,天资聪颖的儿子,本来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他可以将这个最满意的儿子培养长大,然后寿终正寝,他本可以不至于闹到被儿子囚禁的地步!
他恨毒了容妃,却忘了一件事——
人的贪欲和自私是无限度的,当年灭秦氏,是因为听信了容妃的谗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是皇帝,应该掌握无上的权力,而不是受到别人的掣肘而已。
他必然会灭秦氏,就算是陈秋一直当着太子,这个惊才绝艳的儿子,怎么不可能会叫皇帝忌惮?他连资质平庸的陈端都忌惮,和自己的儿子斗了数年,更何况是陈秋?
这个权欲熏心、自私至极的男人,到了这个地步,都还没有认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挣扎着要见陈秋,大声喊着“我的儿!他是我的亲儿!”
他和前世一样,得知真相之后,就开始反复念叨着当年和小重光太子的父子情深,陷入了无边的悔恨当中。他甚至还燃烧起来了一点点微薄的希望,希望陈秋看在他们父子一场,饶过他一命……
但是和前世不同,陈秋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皇帝的悔恨和哀求无人理会,却……很快就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容妃被带到了皇帝的寝宫,她还没有认清形势,还想要找皇帝哭诉,却被皇帝恶毒的眼神给吓住了——这个垂死的男人,却坐了起来恨不得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而且他真的这么做了。
这个欺骗他!还想要拿宁贵人的孽种来继续骗他的恶毒女人!
容妃拼死挣扎,永嘉帝久病力气大不如前,竟然给容妃挣脱开了。
永嘉帝恼怒不已,指着这个女人,破口大骂。
事到如今,容妃也似乎没有继续讨好永嘉帝的必要了,她竟然冷笑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永嘉帝,竟然冲上去就给了永嘉帝一个耳光,和他厮打在了一起!
“怪我骗你?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有数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容妃是骗了人,是歹毒,但是这个自私至极的男人,难道没有一点察觉么?如果容妃是恶,那永嘉帝就是大恶,谁又比谁高贵了?
从来高高在上的永嘉帝,头昏眼花的扶住了墙壁,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抄起了身边一切能砸的东西朝着容妃砸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对帝妃,竟然此时和市井上撕破脸皮的泼妇流氓没有任何区别。
容妃很快从小太监那里得知了翻案之事,更是对皇帝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阿谀奉承,自知活不久了,变本加厉地折磨皇帝。
但是这对撕破脸皮,互相仇恨的帝妃恐怕不知道,在死之前的所有时间,他们都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互相折磨,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他们会和当年在建章宫的陈秋一样,在仇恨、饥饿和死亡的边缘,无限地崩溃。
永嘉十五年入冬,容妃的处置也终于出来了——午门抄斩。
其实这个处置说起来,非常不体面。当年秦家被诬告,皇帝都是在宫里赐死皇后的,可见皇室重颜面,后妃一般是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拉出去处斩的。
但是这一次,陈秋没有给容妃留最后一丝的体面。饶是想要劝谏的大臣们,想想容妃那罄竹难书的罪名,也都默契地住嘴了。
处斩那天,容妃被带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叫人看不出是当年那个得意一时的容妃了。
她披头散发、疯疯癫癫,走一步颠三步,宫服破烂地穿在身上,逢人还要笑着问别人,她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是不是比她的长姐秦皇后还漂亮?
原来,容妃早就在和皇帝互相折磨的一个月后,就已经疯了。
皇帝病得下不来床,终于不和容妃打了,可是失败和那些不甘的执念的打败了她,叫她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到了最后一刻,她还要惦记着要和秦皇后处处攀比。
这个体面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要以这种配得上她恶毒行径的方法不体面地奔赴死亡了。
容妃赴死的时候,监斩的官儿身边就站着秦九。
姜小圆担心九叔,就和陈秋一起来了。只是真到了容妃被带来了,她又不敢看了,拉着陈秋的手去了附近的酒楼。
外头的风冷得很,姜小圆在里面缩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进来,刚刚想要去外头看看他。
却看见了披着狐裘的高大青年捏紧了手中的玉佩,看着不远处的天边,似乎空气里面有一声似有若无的“娘”,又被寒风飘远去了。
当年会因为容妃一句轻慢娘亲的话就双目赤红的少年,早就已经长成了如今权倾朝野、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
姜小圆走过去,伸出暖呼呼的小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一起看向了远方。
秦氏翻案风波终于结束了。
秦皇后恢复了名誉,陈秋要为她单独修建一座后陵,并不与永嘉帝合葬,见识过这位重光太子手腕的朝臣们,自然也没有意见;
秦家仅存的秦九郎,因为护送重光太子回京、也被封正二品秦国公。虽然朝中到底有所微词,但是作为国舅又不是实权国公,似乎也不算太过。
陈秋抹去了大太监存在的所有痕迹,从此便无人再知道秦九郎曾当过太监,更是一个杰出的间谍,世上也只留下了一个身居高位的秦国公。
只是,秦国公虽然封了,秦九却无心接手任何官职,除了帮陈秋打理打理内务,倒是彻底接手了《洪州周报》,致力于将这份《洪州周报》,做成《大庆周报》。
他年少时也曾有著书立传,流传百世的梦想,世事翻覆,隔了数十年的时光,他最终还是可以走上这条路。
肉眼可见,大仇得报之后,舅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姜小圆也是很欣慰的。
眼见着各种事务都走上了正轨,陈秋也不再忙得脚不沾地,姜小圆也渐渐地闲下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咦,永嘉帝怎么还没有死?
不仅仅是这位闲得撸虎玩的太子妃这么想着,朝廷里的大臣们内心也是这样想的。
太医院几次接到了病危通知,但是都力挽狂澜之态,救下了皇帝。眼瞅着皇帝总是吊着一口气没有死,大臣们眼见着陈秋次次下令把人救活,都感动得稀里哗啦,连前段时间翻案的龃龉都忘了,被他的孝心有感动到。
但是次数多了,大臣们也纳闷了,这陛下怎么还在呢?也有人沉不住气了,就开始纷纷上奏折——
他们认为皇帝身体不佳,应当去当太上皇养病,纷纷请求陈秋登基继位。
陈秋驳斥了他们的奏折,表示自己还有很多的不足,要孝顺,不能在永嘉帝病危之时做出这等事。
此话一出,大臣们更是感动不已,一边感动,一边给永嘉帝上折子——
大意就是:您也老了,您看您的儿子这么孝顺,您赶紧退位让贤吧?
每日,陈秋都会精选一些“优良”奏折,让太监念给永嘉帝去听。
那和容妃互相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一个月,早就叫永嘉帝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偏偏又被御医吊着命,听完气得手抖,抖了好一会儿,喉头腥甜——竟然又吐血了。
这一次,永嘉帝和之前的情况已经不同了,他吐血不是一时气急,而是病入膏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永嘉帝性命垂危的时候,大臣们却在朝堂上跪求陈秋登基——
陈秋当然还是拒绝了。作为传统美德,一般来说,要拒绝三次再登基,才显得比较合适。
谁能够想到,前世被唾骂了数年,背了无数年黑锅的重光帝,这一世竟然被大臣们哭着喊着求着追着让他当皇帝呢?
更不用说,当年的暴君之名更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贤德、仁义啦,这种和本人毫无关系的夸赞。
只能说,天意弄人。
*
这天,陈秋刚刚下朝,却被正准备出宫的徐老大夫给叫住了——
徐老大夫自从陈秋来汴京之后,也被从洪州接了过来,安排在了太医院。他平日里惦记姜小圆,没少去建章宫串门给小姑娘把把脉,师徒俩凑一堆唠唠嗑,陈秋对这位老大夫也很是客气。
如今徐老大夫叫住了他,陈秋脚步一顿。
徐老大夫前几天去府上去得极为勤快,陈秋本就心里有些担心家中;如今徐老大夫也负责皇帝的病情,陈秋一时间也拿不准他要说的究竟是府上还是宫里。
陈秋从前一身气度藏得深,如今不藏了,就叫人觉得如同宝剑出鞘,锐不可当,更是一举一动都叫人心惊胆战的气势。
老大夫急匆匆地跑来,一瞅他面色,也不敢耽搁,气还没有喘匀就开口了,“殿下,您最近可要仔细着些。”
是家里的事。
他心中微沉,眼神也忍不住暗了下来,陈秋还没开口问,徐老大夫就笑了,
“前几日我去建章宫,就有所怀疑了,今天早上再一把,却是准了。殿下,恭喜恭喜呀!”
这个权倾朝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竟然因为这个消息,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终于从石化当中醒过来了,薄唇勾起,眼神如同冰雪消融,融成了一汪暖和的春水。
他快步回了家,没有理会身后叫唤他的随从,穿过了水榭楼台,终于看见了在贵妃椅晃呀晃呀小脚丫的姑娘。
他伸手揽住了她白嫩嫩的脚丫,放进了怀里,看了看外面的水榭,又忍不住低声道,“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贪凉。”
她白嫩嫩的脚丫被他抓住,从话本里抬起头来,一蹦就跳进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却见这个在外面心狠手辣的男人,竟然因为她这个动作浑身僵硬,她忍不住笑弯了月牙眼,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心想要不是跳他怀里,她哪里敢动弹呐,嘴上还还要笑话他,
“师父都给我准备好了,你瞧瞧,地上的狐裘厚着呢,我穿得像球似的!还没问你呢,当爹爹的感觉怎么样?”
他僵了一会儿,确认了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闻言把她抱上了榻,抵住了她的额头,叹息道,“还没有感觉到当爹爹的感觉,倒是先提心吊胆起来了。”
她偷偷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又拉了拉他,“我听大夫说有一个月了,只是我一直没发现,早上听他说,刚刚我就觉得肚子里有动静,你过来听一听……”
虽然早就知道胎动不会这么早,他还是依着小姑娘的话,贴在她软乎乎的肚皮上。
——其实果然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她一下一下有些上瘾似的摸着他的长发,开始和他絮絮叨叨以前遇见过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俩那么好看,崽崽一定是最靓的。
她只管说,他却只笑看她。
她似乎都没有察觉到,今天的她的秋秋,似乎比平日里都要话少得多。
大概是从前幸福的时光太少,突如其来的幸福就显得有些不真切得像是一场梦境。
许多年前,一个叫陈秋的孤魂野鬼,因为他的小神明,有了家;而如今,时过境迁,他和小神明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仿佛在这个世间,多了一分羁绊。
从此,世事牵绊,他的神明,把他从鬼,变成了人。
*
入冬后的汴京,冷得慌,寒风呼啦啦地吹。
重光太子妃怀孕的事,自然又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别的不说,至少本来才消停的门前,又来了一堆送礼物的。
还好姜小圆已经找好了人,这一回自己也没费什么功夫。反倒是周报那边的事,她怀孕之后就不接手了,全部都交给了舅舅,秦九自然也义不容辞;至于建章宫里的杂务,就交给了暂时还没有分配新工作的葛先生。
左右葛先生见她怀孕了,也是主动凑上来帮忙的。
至于姜小圆身边的事嘛……建章宫里有关于圆圆同学的吃穿用度,全都要给陈秋过目,他从来心思缜密,圆儿也就全交给他了。
按照大庆的惯例,孩子没出世的时候,娘亲要亲手给孩子做一双虎头鞋,才好庇佑小孩儿。虽然圆儿不迷信,却并不想别的孩子都有,自家崽崽没有,于是也兴冲冲地学了起来。
姜小圆本来还想着肚子里的崽崽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究竟做哪个样式好,但是月份稍大了一点,徐老大夫又来把了一次脉——竟然诊出来了这一次是双胎!
本来她就是建章宫的宝贝疙瘩,这下子更是成了易碎的琉璃了。
她也不用纠结性别了,干脆两种样式都做了,虎头还是照着旺财的样子做的——按照某天徐老大夫嫌弃的语气,这虎头鞋已经被孩儿们的亲亲娘亲,做成了猪头鞋。
姜小圆瞅了一眼被自己喂得品种不明的胖子虎,理直气壮地表示,这是老虎的问题,绝对不是她的手艺问题!
对于怀孕这件事,姜小圆一开始的时候,其实还是多少有点紧张的,活像是自己揣了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一开始的惊喜过去之后,圆儿就忍不住害怕起来生孩子的事,好几次都躲在一边偷偷哭了,既害怕疼,又自己吓唬自己想起来许多畸形儿的事,越想越害怕。
被陈秋揪住她自己偷偷哭,像是揣宝宝似的带着她寸步不离了几天,去官衙里办差也把她带着,渐渐的她的情绪才好起来。
后来想想还真的是莫名其妙,只能归结于孕期的心情不稳定。
这样的事后来还不少,本来就是娇气包了,现在更是变成了一个随时眼睛含泪的哭包。就是后来还不需要别人哄,自己哭完之后,就一秒收起了眼泪,重新躺回去当咸鱼了,往往搞得人哭笑不得。
后来,宝宝实在是太乖了,除了叫圆圆同学干饭更多了,什么孕吐之类的都没有影子,她的心情也渐渐地好了起来,不天天找她家秋秋哭了,倒是兴致勃勃地做起小鞋子、写起幼教绘本来了。
但是姜小圆的身体实在是不要太棒,徐太医纳闷了,姜小圆自己也纳闷了。虽然她算不得娇弱,却也因为懒惰得出奇,实在也算不上身体顶顶好的类型,却孕期反应比那些身体极好的还要小些。
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在她没有转世之前,自己的身体是系统出品,虽然什么功能都有,却到底和普通人有些区别。
姜小圆那一点的担心也终于烟消云散,看来什么孕期反应、孩子的健康,以她现在系统出品的身体,基本上不用操心了。
所以圆儿彻底放心了。
本来有件事,姜小圆是一直非常好奇的——要是她现实里怀孕了,梦里也会怀孕么?
但是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姜小圆被查出有孕之后,在梦境世界里也查出来了有孕,他们本来在西京洛阳都要走了,这下子她有宝宝了,重光帝就直接下令停在西京不动了。
总归是东京、西京都是京,大概在宝宝能跟着走之前,重光帝估计都不会挪窝了。
本来御驾亲征都到了尾声,重光帝干脆就派了人去料理剩下的两个藩王,出人意料地提前结束了这次浩浩荡荡的征讨,宣布接下来修生养息,行黄老之道。
在众人猜测纷纷的时候,谁能够想到,重光帝这一番的动作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想安安心心地陪着他家的皇后养胎呢?
白发的青年就时常喜欢贴在她的肚皮上听里面的动静,每一次被娃儿踢了都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尤其是挺姜小圆和他讲胎教的事之后,他还特别喜欢给孩子做胎教,姜小圆往常都是重光帝开始胎教就自觉开启打瞌睡模式,第一次有了精神就想听听孩子的爹爹给他们胎教啥内容呢?
满心以为是《千字文》的圆儿仔细一听,就听到了孩子爹爹正在给他们念《资治通鉴》,圆:……
她心里同情了一下以后一定是家教很严的崽崽们,蹭蹭白发青年的衣襟脑袋一歪:zzz
等到圆儿的猪头鞋成功做完了一对的那一天早上,远远的,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响亮又悠长的钟声。
姜小圆刚刚好剪掉了最后一个绳结,从窗外看去。
钟声的方向,正正好好是皇宫。
看了那么多的电视剧也知道——汴京城只有在皇帝、皇后、太后去世的时候,才会敲钟,尤其是响声次数那么多,只有皇帝去世一个可能了。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指头数了数,也有点儿咋舌,竟然已经四个月了么?从陈秋带兵入宫到皇帝殡天,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她回忆了一下那位满心争权夺利,青年对发妻嫡子下手、晚年对儿子下手,不管百姓死活,差点亡国……最后众叛亲离的永嘉帝,摇了摇头。
仇恨已经彻底落幕,她哼起了新学的儿歌,把猪头鞋好好放进了匣子里,心想着以后要怎么和孩子们吹嘘他们爹爹当年的厉害,竟然有一些怅然。
永嘉末年的最后一个月,月初永嘉帝去世,月中陈秋也终于宣布了登基。满朝文武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尘埃落定,礼部也忙起来了登基大典。
登基的时间,就在新年那一天。
出人意料的,陈秋没有在宫里和礼仪官们交代事宜、没有在勤政殿迎接急于投诚的大臣,而是出了门。
他牵着穿得毛茸茸的姜小圆,一起去了汴京郊外的城墙上散步。
又是一岁新年,爆竹声才闻,空气里还有硝烟味。
城墙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城墙上,一对璧人,撑着伞慢慢地走着。
姜小圆本来每日都要去遛遛旺财的,但是自从有了宝宝后,本就把她当眼珠子疼的青年,现如今更是把她当成了瓷娃娃,所以每日遛小老虎的时候,青年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同在她的身边。
徐老太医说,孕妇要多动动,陈秋深以为然。
饶是明日就要登基了,他仍然饶有兴致地和她出来散步了。
地上的皑皑白雪被扫到了一边,却也有一层白霜,她一步一个脚印,玩得不亦乐乎,笑成了月牙眼,忍不住偏头问他,
“你给宝宝想好名字了么?”
取名废只能取出来旺财这种名字,只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孩子他爹。
穿着五爪蟠龙黑袍的青年微微一顿,长发被风吹散,漂亮的丹凤眼盯着她,笑了,
“姜念秋,秦思源。”
姜小圆一愣,顿时忍不住笑出了两只小酒窝——
思圆,念秋。
她拉住了他的手,“好呀。”
他们的孩子,一个姓秦,一个姓姜。
昨天在梦里的时候,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姓姜当然是因为圆圆了,姓秦嘛……陈秋本也不喜欢“陈”,大婚的时候都是“秦秋”,更不用说,秦家已经死得只剩下一个秦九了,实在是有些凄凉得过头。
但是经历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姜小圆也意识到了,他这个决定所代表着的巨大阻力。
然而不管是梦里的重光帝,还是梦外的陈秋,态度都非常坚定。
他舍不得他的小姑娘受苦,光是怀孕这一次已经叫他提心吊胆了,所以只生这一次。
若是孩子天赋好,有当皇帝的潜质,不管孩子是男孩女孩,陈秋都会扶他们登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女皇过的,要是孩子像爹爹,倒是可以试一试。
只是女孩再加上异姓,肉眼可见的阻力极大,但是陈秋是谁呀,梦里弑父杀君登基的,梦外把亲爹活活气死了,还会在乎这点阻力么?
当然了,如果实在是不是这块料,那就随他们去,到时候找个人禅位,恐怕也是要让人抢破头的。
饶是千万人都垂涎的皇位,陈秋却想得很开。
大概是因为,前世今生,他的唯一的执念,不是名利权势,红尘滚滚,都只是一人而已。除此之外皆是过眼云烟,也没有什么执着的必要了。
姜小圆依然记得,在梦里自己问他,如果厌恶“陈”姓,为什么自己不改名呢?那个白发的青年帝王转过头来,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会成为陈氏皇族的最后一个人,会成为陈氏的掘墓人,终结属于陈氏腐朽王朝的百年。从此之后,秦姜之氏,开万世太平。
回忆到此结束。
思圆圆,念秋秋。
真的是个可爱的名字,就连名字都要表白,可见是爱极了她,她忍不住洋洋得意得意起来,像是只翘起了尾巴的猫咪。
此时此刻,又飘起了小雪,青年扶着他的小姑娘,却突然间听见了小姑娘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但是她的声音太小,被城内喧嚣的爆竹声掩盖了。长发的青年还想要再问,他的小姑娘已经含着笑,扭过头去接住了几片雪花。
他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刚刚告诉了他许多小秘密。
比方说,五十年后的相遇;
比方说,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诺言;
……
比方说,陈秋很喜欢很喜欢的圆圆,也很喜欢很喜欢陈秋呀!
永嘉十五年最后一天,重光帝登基为帝、同时立后,年号重华,开启了大庆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的百年基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