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个月前,八月,楚国国都,潭州。 陈毛的敏州军已经在潭州城外驻扎了三天了,在那些出身南唐神卫军的中级军官的指挥下,这支三万人的大军结下了硬寨,进可主动出击,加入到战场之中,退可依寨自保。 那些昔日的南唐禁军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他们根据地利构建的营寨,没有两倍以上的敌人,根本不可能轻易将营寨攻陷。 但此时的潭州战场,根本不可能有五六万人的敌军用大量伤亡来攻击陈毛的营寨。交战的双方都盼着陈毛能加入自己一方,扭转此时正胶着的战局呢,谁吃饱了撑的要来打他? 陈毛的营寨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那就是防止那些被抓来的民夫趁乱跑掉。 至于交战嘛…… “陈使君,缘何按兵不动?”
跟在陈毛军中的裴太监,此时真的有些急了。 在陈毛的军营里,只需登上瞭望塔,就能清楚地看到潭州城的战况。 眼前的局面是,整个潭州已经被朗州方面的叛军团团包围了,楚王马希广的哥哥马希萼在去年战败后,如今卷土重来,不仅征召了更多的朗州兵,还有数量众多的蛮苗大军,粗粗看去,少说也有十来万人的规模。 虽然,朗州方面的军队构成,和现在陈毛的军队很类似就是了……真正的战兵,估摸着也就是两三万的样子。 但是裴太监哪里懂这些,他只知道叛军黑压压地围着潭州城,每天都能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往上爬,你来我往的弓箭、投石、檑木,火焰冲天,黑烟滚滚,喊杀震天。 那就是在他眼前货真价实的一场血战。 而他还知道,城中的禁军并不多,楚王真正掌握的禁军,也就是守卫王宫的一万人左右的样子。若是外城守不住,那些城中的官员会不会倒向朗州的叛军? 裴太监也算楚国王宫的老人了,他服侍过先王马希范,再到现在的大王马希广,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文武大臣有奶便是娘。 说真的,如果外城守不住,城上的守军,还有城中的百官转头迎接叛贼马希萼,裴太监可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真到那时候,宫城的一万禁军也不见得就可靠了,甚至他自己…… 但此时此刻,裴太监还是挺在意的,虽然换了马希萼来做大王,归根到底也是他们马家的嫡亲,但现在的大王倒是对他不错,换了人,毕竟难保这样的恩宠啊。 “裴总管,”陈毛一副不动如山的名将风范,稳坐在自己的中军帐中,看着在他跟前十分着急,但是语调、态度比起此前这一路上来已经低了不知道多少的裴太监,不慌不忙地问:“你知兵吗?你打过仗吗?你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吗?”
裴太监尬笑了一下,说:“咱家就是个宫人,自然不如陈使君那么身经百战。”
陈毛微笑道:“实话说,某并非按兵不动。但是你也看到了,如今贼军人多势众,士气正旺,此时出击,非但不能挽救潭州于倒悬,反而会损兵折将,徒涨叛军士气。你若是知兵,就该懂得因势而动的道理。”
裴太监陪笑道:“陈使君真不愧为当世之名将,但……” 陈毛摆摆手道:“裴总管不必着急,某只有定计。放心,某是保定了大王的,这贼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潭州乃是坚城,贼军久攻不下,势必军心涣散,再过数日,某只需派一支精锐,攻其粮道,贼军必土崩瓦解。潭州之围,自然也不攻自破。”
裴太监还想说什么,陈毛再度摆了摆手,道:“裴总管安心,某受大王提拔重用,若不懂得知恩必报,那还是人吗?但战阵之事,你自不懂,且安心等候捷报便是。”
任陈毛说到天去,裴太监也不敢相信他真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忠义之士,但没办法啊,人家手里掌握着三万大军,自己能怎么样?这条命还在人家营寨里呢。 到了晚上,陈毛亲自带着亲兵巡视营寨,他才不在意潭州城破不破,更不在意楚王的死活,但是他很在意自己聚拢起来的这支大军。那些被抓来的民夫壮丁,既不会打仗,也不可能为他卖命,但他还是不能让他们逃了。 人,就是资源,就是他安身立命的资本。 “主公,这几个狗贼想逃,还煽动他们队里的人一起逃。”
陈毛巡视到营寨北面的时候,一个指挥使(也是神卫军的老人了)带着自己的亲卫,把几个民夫绑成了粽子一般。这些从南唐跟来的叛军老人,也不管陈毛现在在楚国任什么官职,在他们眼里,陈毛就是他们的主公,其他的都是浮云。 “谁是领头的?”
陈毛看着那几个民夫,淡淡地问了一句。 几个民夫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有个胆小的,裤裆都已经湿了。 陈毛顺手从身边的亲卫腰间拔出刀来,问也不问,直接砍向了一个民夫的脖子,那民夫脖子上的血喷了周围的同伴一身,脑袋就咕噜噜滚在地上,把那几个民夫吓得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嘴里直喊大王饶命。 陈毛又问了一句:“谁是领头的?”
这时一个民夫心灵福至,抬头看向那被砍头的民夫,嘶哑着叫道:“大王,就是这鸟人!是这鸟人窜唆我等,小人再也不逃了!小人再也不逃了!求大王饶命!求大王饶命!”
陈毛笑道:“很好。给他松绑。”
陈毛的亲卫走过去,用刀割开了绑着那人的绳索,陈毛将手中带血的刀交到那人手上,指着旁边一人道:“你说错了,这人才是领头的,砍了他的头,就封你做个队正,让你管二十个兵。”
那人不禁一愣,陈毛的亲卫阴阴一笑,道:“不砍?那你就陪他作伴吧!”
说着,亲卫就拔出刀来,举过头顶,作势要砍这人。 这人迟疑了片刻,看到几个同伴都惊恐地看着他,眼看着亲卫的刀就要砍下来,他大叫一声,挥刀就砍向了一个同伴。 他只是个农夫,没有陈毛那种一刀致命的手段,这一刀砍下去,只砍中了同伴的肩膀,同伴痛得大叫,朝他怒骂起来。这却也激怒了他,加上血气翻涌,他不管不顾地提着刀朝自己的同伴猛砍,直到把同伴砍倒在地,人就已经烂得不成形了。 随后,这人瘫软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血泊中嚎哭。 陈毛笑道:“很好,以后你就是队正了,干得好,还可以当都头,这些人都归你管。”
他也不去问这杀了自己同伴的民夫姓甚名谁,更不在意那两个被砍了的民夫又是谁家的丈夫,谁家的儿子,转身就朝别处走去,只是对跟在身边的指挥使道:“挑几个这样的人,让他们纳了投名状,今后他们就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咱们。”
那指挥使笑道:“主公高见。”
一个亲兵快步过来,躬身道:“启禀主公,北面的使者到了。”
陈毛回到自己睡觉的帐篷,等在里面的却是那日来到敏州和他秘议的马希萼派来的使者。除此之外,这使者还带来了两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这两个少女不但长得漂亮,身材也很是出众,而且,身上还挂了不少的黄金珠宝。 当然了,这些黄金珠宝却不属于她们。 “节帅……”使者可不像裴太监那么外行,而是一副十分为陈毛着想的样子,道:“这两名婢女,是主上赐予节帅暖床的,这些金银珠宝,也是主上赐予节帅本人的……主上并无催促节帅之意,不过如今我军正猛攻西门和北门,若节帅挥师绕至东门,那边守军兵力薄弱,节帅自可一鼓而下。到时候主上登位,节帅以首登之功,可为静江节度使,主上有一女,年方二八,有天姿国色……” 陈毛差点笑喷出来,这马家两兄弟,用的招数都一样啊,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正色道:“贵使安心,某观守军疲态已现,只消再等数日,某自挥师直取东门,潭州旦夕可定。”
使者抱拳道:“今后节帅成了主上的乘龙快婿,在下还要仰仗节帅在主上面前多多美言。”
陈毛笑道:“你我兄弟,何须此言?”
等送走马希广的使者,陈毛又连夜把裴太监叫来,道:“裴总管,适才叛贼马希广派密使来游说某变节……” 裴太监心里一咯噔,急得就想问北面开出了什么条件。 陈毛道:“那叛贼许某为武平节度使,并以亲女与我为妻,赏钱百万贯……” 不等裴太监表态,他又制止对方,继续道:“某乃王上之臣,对王上忠心耿耿,绝不会为了些许名利变节。裴总管可从南门潜回城中,转告王上,某如今将计就计,假意答应叛贼,与之相约三日后趁夜共谋南门,王上可遣一支精兵埋伏于南门之内,与某里应外合,到时举火为号,必将叛贼主力尽数剿灭。裴总管速速告知王上,此事万万不可拖延。”
其实现在潭州四周都是叛军,要潜回城内也挺危险的,裴太监属实不愿回去。 而且他哪里听不出来?陈毛提到什么武平节度使,分明就是坐地起价。武平节度使就是朗州,是楚国最大,最有钱的两个节镇武安节度使和武平节度使之一。陈毛想要武平节度使,胃口可是不小。 不过,这些事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只能冒险回去,把条件告诉大王,让大王自己来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