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雨雨遇到的不止是一个执着的老头子，这个老头子还有个执着的孙子。
“别拉我衣服！啊！拉坏了！”
小雨雨总是扑腾着被小寒川拖回来，摁牢了不收拾好不准走。
“呵呵呵……”
而老爷子也是挺喜欢凑这两个小家伙的热闹，走了又没有完全走，总是会在院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折腾。
但他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不出意外，十分钟后就会传来季奶奶的一声召唤。
“老爷，还没结束吗？该吃饭了。”
“结束了结束了，这就来！”
季爷爷应答时的喜笑颜开，很长一段时间都让季寒川有种工具人的感觉。
其他时候是由佣人准备的食物，但中间这一顿，季奶奶为了照顾两个小的会亲自下厨。
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来，老头子确实都是选择那个时间点教导他们，多少有点骗吃骗喝的成分。
因为早晚的季奶奶还要负责家里的一些繁琐事务，腾不开时间。
至今他都记得，老爷子奔向季奶奶那迫不及待的身影。
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着装。
同一个心悦的表情，同一个转身的动作，同一个趋向的速度。
日月星辰，周而复始。
现在，也许正好反过来了吧。
“……奶奶。”
这个时候，屏风里面传出陶昕然的嘤咛。
她轻声唤了一句老太太，目光不舍得描摹过老人家慈祥的面容，抬手从金色的脸盆里捞出干净的毛巾。
拧干后，一点一点，特别轻柔地擦拭过这张布满皱纹的脸。
她也只唤了一声，便无言了。
其实早有预感，但怎么都不想去承认和面对。
总觉得老太太只是睡得沉了一点，还像以前那样，或许会突然睁开眼睛，打趣她怎么红了眼睛。
可指尖触碰到的，已然是如雪的温度。
一想到昨晚最后说过的那些话，陶昕然泪如雨下。
只是死死咬着下唇，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妈！”
很快，接到消息的季妈妈闯了进来。
她和季爸爸刚醒没多久，昨天高兴和年轻人们喝了几杯。
头发都来不及打理，没有像平时那样整洁地盘起，蓬松着卷发就冲进来了。
看到卧榻前正跪着给老太太净身的儿媳妇，脑袋轰隆一声，一下没站稳也跪了下去。
“……”
季爸爸在门帘外边，单手抓着上半张脸。
压抑的哭声丝丝卡在喉咙里，可滚烫的泪水早已漫过手指满溢。
此时季寒川也退到了外面，即便是至亲他们也需要回避。
转头看向父亲，他的眼波也动了一下。
但马上抬头，对着长空无声吐息。
这个雪霁的早晨，实在是过于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
半小时后，季妈妈掀开了门帘，仿佛一瞬间憔悴了很多，看向季爸爸低声说道。
“你和寒川都进来吧，该给老太太添衣了。”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一家人配合着为季奶奶完成最后一个仪式。
由季爸爸套上中间那件最长的寿衣，季寒川披襟，再由季妈妈套上玉镯，陶昕然负责耳环和戒指。
但要佩戴那枚古朴的雕花银戒指时，季妈妈忽然按下她的手。
陶昕然微微一顿，疑惑地看向对方。
季妈妈还没说出口，眼圈就更红了，哽咽地说道。
“现在，它是你的了。”
听到这句话，陶昕然一瞬间仿佛胸腔空了一块。
忽然明白过来季奶奶那句话的意思，戒指的里面，赫然有一个“季”字。
刹那间，热泪夺眶而出。
陶昕然拼命想忍住的，但根本控制不了。
季奶奶这次，是真的将整个季家都托付给她了。
“奶奶！”
季小慧是起得最晚的那一个，跑过来的时候雪已经融化了一些，差点摔倒。
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边，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
可一看到所有家人都在老太太房间里，嫂子已经在哥哥怀里泪湿了他的衣服，脸色顷刻变得煞白。
她一个趔趄往后倒，幸好身后的龙泽与接住了她。
“奶奶，奶奶……奶奶！”
季小慧慌了，有些魔怔地摇了摇头，挣扎着站稳就冲进来。
看到已经穿上寿衣的老太太，嚎啕大哭。
龙泽与从门口往里看去，沉默着往里进了一步。
但背向了里面，蹙着眉头闭上眼睛。
葬礼，如季奶奶生前所愿，也并不铺张。
老管家知悉所有细节，也安排得当。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家人答礼时，陶昕然一直都在。
小慧情绪太激动哭晕过去好几次，怕她身体受不住，就让龙泽与先带下去照顾了。
原本阿芙罗拉可以不戴孝的，但她坚持以孙媳的礼节披上了麻衣，蕊也和小等等一样披了头巾。
真的狗眼睛都哭肿了，他家老人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祖辈的爱几乎都是从季爷爷和季奶奶这边得到的。
即便成年后到处跑见面的次数变得很少，但根植于内心的情感非常深厚。
或者该说，正因为来得少，才更加伤心欲绝。
陶昕然反而平静了许多，但又似乎只是因为眼泪流干了。
她抬起酸涩的眼睛看向躺在花丛中的老太太，那微微弯起的嘴角应该是对这世间再没留恋了吧。
来的人都安慰是喜丧，可她的心里却好像堵了块石头。
无法言说，也挥之不去。
曾经她也像这样送走最爱她的外婆，如今是季奶奶。
那黑底白字的“奠”，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凭证，又是天人永隔的一道鸿沟。
一想到往后再也没有老太太的音容笑貌，她突然觉得，这世界好残忍。
因为离别而懂得爱，因为会失去所以要珍惜。
道理她都懂，却又分外怅然。
“妈妈，婆婆在睡觉吗？”
烧纸钱的时候，小等等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家伙并不理解死亡是什么。
燃烧的火焰映进这双干净的眼睛里，一瞬间仿佛是某种延续。
陶昕然眼里一痛，但不想在孩子面前落泪，立刻扭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再转过来时，眸光温柔极了。
真正的温柔似水，淡淡的哀伤也融化进这火里。
“婆婆啊，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阿爷了。”
小等等兴奋的时候总是会学着她喊奶奶，老太太也不介意乱了辈分的称呼，但正儿八经时，喊的就是婆婆。
“阿爷，阿爷那地方等等能去吗？”
小家伙疑惑地眨了下眼睛，看过季爷爷的照片，因为和老父亲长得像因此印象深刻。
这个问题问得陶昕然微微一愣，她还没准备好和这么小的孩子说这种事。
却在这个时候，季寒川从后面将小等等抱了起来。
“你还不能去。”
他平静地回答，余光看了自家小兔子一眼，心疼得不忍心让她多说一个字。
“爸爸，为什么呀？”
小等等歪了下可爱的脑袋，又向老太太的方向努努嘴，有些委屈地说道。
“等等喜欢跟婆婆玩，不能跟婆婆一起去吗？”
“……”
孩童天真的话语，一下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就是老管家都转过脸去，老泪纵横。
季寒川的眼神微微暗了暗，但语调依旧平稳。
“那地方很远，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走，去了就不能回来，还要去吗？”
“唔……”
听到老父亲的回答，小等等皱了皱小眉毛，苦恼地思考起来。
憋了半天，他有些纠结，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等等不去了，等等要陪妈妈，说好要保护妈妈的！”
陶昕然听着这笃定的回答，一下就怔住了，简直是百感交集。
她此刻想抱一抱儿子，却又怕自己会失态。
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看向了季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