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经儒绷着脸，气的面色通红。
丁野那臭小子，他只不过是让他练了五十篇字而已，第二日还让他休息了。
结果他倒好，祭拜完卫国将军后，竟然连续两日没去书院。
还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丁善堡，帮他告假。
丁野啊丁野，你就那么不想读书入仕吗？
丁善堡被顾经儒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这届科考丁野原本赶不上，若不是宋太师急于招贤纳士，将时间延后，哪有他的机会。
唉，也怪他，见难民确实苦难，同意丁野出面收留，忘了他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
“顾老别生气，是丁某糊涂，这样，等丁野回来，我亲自押他去书院找谢罪。”
“谢罪倒不至于，只要丁野能参加科考，老夫亲来丁府给他授课都可。”
来丁府给丁野授课？
丁善堡惊讶，望着苦口婆心，为了丁野学业愿意放下为师尊严，屈尊移驾的顾经儒，心里感动又骄傲。
谁说丁野无才，太傅亲自登门授课，自古只有皇子才有此待遇。
“是丁某人不是，犬子顽劣，我带他向顾老道……”
“爹，孩儿没守规矩，应该孩儿向山长道歉。”
丁野走到顾经儒身前，躬礼道：“是学子逾闲荡检，有负山长期许。”
“哼，你还知道有负老夫期许？说不来就不来，你当老夫开的隆通书院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随便之地吗？”
顾经儒冷脸质问。
“当然不是，隆通书院乃是为大安培养人才的圣学之地，学子能进山长所开书院深以为荣。”
“深以为荣没看出来，嫌弃至极倒是差不多。”
“……”
丁野眉峰狠狠一跳，总觉顾经儒今天的气性颇大，好像不光是因为他告假这么简单。
“山长哪里的话，学子哪敢嫌弃隆通书院。”
“别在这儿跟老夫装乖巧，没有你丁野不敢的事。”
顾经儒边说边往丁家府内走，丁善堡有些怔楞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大概是他这主人不称职，忘了请客人入内喝茶，才至客人不请自入。
“丁某招待不周，顾老见谅，这边请。”
丁善堡朝书房方向引路，顾经儒却道：“老夫记得，丁野院子前好像种着梅树？”
“你是说立雪居？”丁善堡问。
“不错，老夫直接去丁野处授课，免得他一会儿又跑了。”
丁野窘，心想，有你老人家在这儿堵门，他还能往哪跑。
“学子哪敢让山长屈尊亲来授课，学子这就回隆通书院。”
“不必回了，一会儿朝廷来人宣读圣旨，回去又要跪拜又要磕头，还是去你的立雪居吧。”
顾经儒招手叫住丁野，意味深长道：“宋太师新得一才子，献新策，分科取士，昭告天下。”
丁野微楞，宋太师新得才子？不会是文谦，文伯吧？
那个岁数，应该称幕僚才对准确吧！
同一时间，隆通书院，梧州松山书院，安京国子监的宣旨太监分别宣读科考新制，实行分科取士，常设科目秀才，进士，明经，明法，明算等五十多种科目。
真正废除了门阀举荐的九品中正制，开始向社会各阶层招贤纳士，细分人才。
安京国子监，翰林之子柳清源，谏议大夫之孙汪程鹏听完圣旨宣读，小声议论。
“柳兄，听闻太师新得才子献策分科取士，令尊知道是何许人也吗？”
柳清源摇头，低声道：“家父也是在上朝时才听宋太师提出此策，谏议大夫乃资历深厚老臣，想必知道一二吧？”
“祖父也仅知是同你我一般大的少年，具体是谁名谁，也是一概不知。”
汪程鹏说完，与柳清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想要与此才子相交的想法，奈何无从结识。
梧州松山书院，学子李元大踏步走出书院，将书籍交给小厮，翻身上马。
“少爷今日心情好像格外好？”小厮问李元。
“是很好，宋太师分科取士，细分人才，贫民百姓也可通过科考改变命运，实乃大安朝一项创举。”
李元双眸黑亮，生机勃勃。
“贫民百姓也能改变命运当官吗？”
小厮不信，笑道：“前两日，大少爷赠您一方上好端砚，都没见少爷这般高兴。”
李元没说话，手挥马鞭，策马而行。
“这是什么？”
隆通丁府，立雪居内，顾经儒拿起一个长条物品询问丁野。
“清洁牙齿之物，学子叫他牙刷。”
丁野立于宝格架前，无奈回应顾经儒的各种问题。
这老头为了不向宣旨之人跪拜，不，准备的说是不愿向代表皇家的人下跪，到他这儿来躲清闲，还整个抓他上课的由头。
他就说顾经儒今日火性极大，不仅是因为他，而是不想见到皇家权杖。
这老谋深算，以他做借口就算了，进了他的立雪居后，见各种东西都新奇，又起了搜刮之心，当真是恬不知耻。
“牙刷？这个词好。”
顾经儒称赞，仔细打量这个比杨枝要方便很多的牙刷，又问：“这上面是什么毛？”
“是猪鬃。”
丁野走过去解释道：“猪鬃容易吸附盐巴，清洁效果要比杨枝好很多，山长要是喜欢，学子也给你做一个。”
顾经儒就等这句话。
“那太好了，老夫要跟你这个一样的。”
“好。”
“还有你那个在空心方凳上套上棉套，放在恭桶之上的叫，叫……”
“马桶。”丁野提醒道。
“对，对，就是马桶，老夫也要。”
“好，学子也给您做个一模一样的。”
“还有这个放在衣衫上，令其平整的熨，熨斗，老夫也要。”
“还有，还有……”
顾经儒在丁野这方小天地里，就像发现了大世界一样，新奇且好用的东西太多，他活了这么大岁数，竟不知生活里的物品还能有这样方便制法。
丁野这小子真是妙思层出不穷，越接触越觉其七窍玲珑。
“山长是来学子这儿打劫吗？”
丁野好笑的问，突然想出一个争取假期的好办法。
“胡说，为师乃一院山长，怎会打劫你的东西。”
顾经儒吹胡子瞪眼，佯怒道：“为师买你这些好物，你说多少银两？”
“学子不要银两。”
丁野扬唇勾笑，道：“学子要时间。”
“要什么时间？”
“一件好物，一天时间。”
丁野伸出一根手指：“就是说，学生给山长做一件好物，山长就允学生休假一天。”
顾经儒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买时间之法。
亏丁野想的出来这种歪点子。
他身为书院山长，怎能助长这臭小子的不良风气。
但，这些好物……
顾经儒不舍看立雪居内方便实用宝贝，最后咬牙道：“一天太长，半天。”
“不行，就一天，学生做这东西十分费神，没有一天的时间，根本做不出来。”八壹中文網
丁野摇头，好不容易让他抓到一个争取假期的机会，坚决不能浪费掉。
“不行，一天太长，马上就要科考，为师不能这么放任你。”
“山长不是认为学生聪明绝顶吗？科考在学生这里根本不是问题。”
这么狂妄？
顾经儒微楞，后又想这小子却也有资本狂妄。
只是，丁野太让人捉摸不定，变数太多。
宋濂对此子势在必得，不管他愿不愿，都要推其入仕。
既要入仕，必要参加科考。
顾经儒望着桌案之上的砚台沉思，突然想起丁野练字的那五十篇内容，精眸一闪。
“为师可以允你以物换时间，但你今天必须要再练五十篇字。”
“还要五十篇？”
丁野愁容苦脸道：“能不能少点，二十篇行不行？”
“可以。”
“啊？”
丁野怔楞看向痛快点头的顾经儒，本以为还要在磨一会儿，才能让这老头让步。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混过官场的人，心思可都九曲十八弯。
“今日时间已过去大半，所以老夫应你二十篇字即可换得，以物换时间。”
顾经儒抬眼看丁野：“开始练吧。”
这就开练了？
丁野竟有些难以适应顾经儒的好说话，但也没有说什么。
管他什么阴谋诡计，今天过得舒坦就行，其他以后见招拆招。
丁野径自走到桌案之后，铺纸研墨，就要开始。
顾经儒却突然挡住他右手。
“今日不练书上那些不会动的文字。”
“那练什么？”丁野问。
“为师问你，如何能成为一名造福百姓的好官？”
“将你想法写出来。”
“好官？”
丁野想起今日朝他下跪的江源村百姓，嘲道：“我倒是有很多庸官的词想写。”
“哦？”
顾经儒闪眸，摸着下巴道：“你写来为师看看。”
丁野脑中闪过一张张面黄肌瘦的面孔，不假思索，提笔就写。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已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顾经儒默默看那呈现于纸张之上的丑字，心中微起波澜。
形象犀利，但太过犀利，让官场那些老贼看见非将丁野生吞活剥不可。
丁野笔走游龙，虽字丑但泉思潮涌，手不能停。
狐鼠擅一窟，户蛇行九逵。
不论天有眼，但管地无皮。
吏鹜肥如瓠，民鱼烂欲糜。
交征谁敢问，空想素丝诗。
这更犀利，就差拿把刀直接戳那些贪官污吏心窝子了。
顾经儒惊骇，忙按住丁野游走手腕。
“不能在写了。”
不能再让这小子继续，他虽然也痛恨腐朽朝堂，贪财庸官，但再让丁野写下去，不小心传的人尽皆知，小命难保。
“一个朝堂，水油皆有，有贪官，也有为官正气者。”
顾经儒瞧向丁野黑眸，道：“丁野认为怎样为官，方为正？”
丁野想了想，低头继续笔酣墨饱。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修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
“仓充燕雀喜，草尽狐兔愁。”
“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这个好，为官当如此诗一身正气。
顾经儒激动，喜滋滋拿起纸张观赏。
有此正气诗赋，他的心也定了。
丁野见顾经儒把他那么丑的字，当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面有汗颜，但也没阻止。
只要这老头能让他休假，他想收藏多少都可以。
送走心满意足离开的顾经儒。
丁野跟赵柔吃完晚膳，沐浴过后，早早吹灯上榻。
今夜无需打架杀人，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漆黑静谧房间突刮一阵风来，丁野猛地睁眼，出手如电扼住突闯近身的黑影脖颈。
“啊……”